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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些跟隨盜跖南下的群盜,也許會因此少些殺戮。
但盜匪過境造成的苦難卻並未減輕幾分,盜跖或許是為了讓大野澤里的群盜和婦孺活命,但卻是以剝奪各邦國城邑居民生存資料的方式進行,這種行為,自然是趙無恤所不取的。
畢竟無恤囊中的鄆城也一度成為盜跖的獵物,也是如今對西鄙威脅最大的武裝,豈能再放任他縱橫下去?
就在這時,有人報虞喜回來了,他的追擊很成功,駕著馬車潰逃無果,肩膀中了一箭的邾婁也沒逃掉,被五花大綁,由虞喜揪著扔到趙無恤面前。而之前那個不小心說漏嘴,在邾婁面前誇讚盜跖的盜寇「卒長」也在一旁。
兩個俘虜臉色蒼白,渾身裹滿塵土,恐懼地看著眼前這個騎在馬上巡視殘垣斷壁,頭戴皮冠,身穿玄色甲衣,肩披大氅,腰插長劍,英武不凡的少年。邾婁有些不相信這就是將軍常常提起的趙無恤,太過於年輕了罷,和自己還在大野澤,整天射弋划船的弟弟一個年紀!
在這位少年大夫左右,或騎、或立著十餘人,多半是身材魁梧,提劍靜立的武士,看著被俘者虎視眈眈,而這群人中,還有一個讓卒長熟悉無比的面孔。那便是早先被趙無恤俘虜的那個抄糧小頭目,他被提溜到此,負責識別盜寇里的各級頭領。
邾婁作為此次攻中都的首腦,誰人不識?自然被指認出來了,頓時引發了一陣憤怒。
「就是此人在城下以投石索偷襲夫子,求大夫讓我為夫子報仇!」
接管了中都邑政務的冉求和幾個師兄弟對邾婁恨得咬牙切齒,這時代的儒家提倡「以直報怨」,沒有那麼多假惺惺,對復仇雖然不如漢儒那般公然提倡,卻也不排斥。加上他們事師如父,所以恨不能將邾婁就地正法。
趙無恤卻制止了他們的衝動:「諸子稍安,孔子之事,我也深恨此賊,但他是大野澤盜寇的重要頭目,知道的事情或許對剿寇有用,等我的屬吏問出來了,再交予汝等處置不遲。」
邾婁已經伏地叩首請求饒命,卻依然被拖了下去,嘶叫得如同一頭待宰的豬一般,而那卒長也大汗淋漓,生怕等待自己的也是嚴刑拷打。
他留在這裡,也有受盜跖之命對邾婁「監軍」之職,但並沒有什麼用就是了,只能在事後傳遞個消息什麼的,這個身份,自然被那小頭目指證了出來。
「盜跖的親信?」
誰料趙無恤只是掃了他一眼,卻暫時未做什麼,只是讓人押下去好生看管,就關在拷問邾婁的隔壁牢獄裡,讓他聽著聲音過上一個難熬的夜晚後再問效果會更好。
……
戰後,中都內城已經成了嘈雜的傷病房,擠滿了哀嚎的傷兵和民眾,唯獨邑寺還算空闊。無恤到達時,今天經歷了一場廝殺,帶血的甲衣未解,劍也隨意橫在膝上的曾點正盤腿坐在門楣前,緊閉雙眼抱著瑟。
他一邊鼓瑟一邊唱歌,瑟聲清揚,歌聲婉約,正是一曲哀傷的喪曲。
「民莫不穀,我獨於罹。何辜於天?我罪伊何?心之憂矣,雲如之何?」
曾點唱完之後,停頓了片刻,又重唱了起來,這其間一直沒有睜眼,趙無恤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等唱到第三遍時,曾點的眼角流下淚水。
「悲呼,人生在世,便再有壯志又有什麼用?最終卻只是一場空,人死燈滅,如韭葉上的露水一般乾枯,和太陽一樣落於虞淵……」
「《易》雲,天行健,君子將自強不息,雖然城邑破了,但民眾猶在,孔子雖然受傷卻也沒有大礙,你的師兄弟們更是全存,完全能重振旗鼓,何必如此氣餒!?」
曾點搖了搖頭:「這首輓歌,是為中都死難的民眾而奏,也是為夫子之政而哀。大夫是銳意進取的年輕狂者,自然不會認同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就讓我在這兒自憐自怨罷!」
曾點起身朝街巷的盡頭走去,淒涼的歌聲再起,身形有些佝僂。趙無恤知道勸誡無用。
不出意料的話,經過這次破城事件後,孔門的理想和前途將遭遇一個寒冬,門徒們前途多舛。高唱輓歌的曾點恐怕也意識到,中都的燈已經滅了,人未亡,政卻熄。他雖然在平日裡放肆不羈,在戰鬥中奮力殺敵,但戰後看著眼前慘象,最失落的也是充滿了感性的他。
孔宅就在邑寺之後,不過前後兩進,前邊會客,後邊住人。
孔家的院子占地不大,角落口井,院中數棵槐樹,時值枝枯葉黃,一如居室榻上躺著的孔子般結束了盛夏,枝葉開始凋零。
之前在牆頭的戰鬥里,孔子遭到盜寇飛石拋擊,砸中了肋部,所幸他今天穿的甲厚,只是傷了肺腑,咳了些血出來。他當時有些昏厥,之後走動困難,由顏回先扶著回來療傷,所以才未在城門口出現。
聞聽趙無恤再次前來探望,他還讓兒子孔鯉親迎出門,向無恤道謝請罪。
在充斥著藥味的屋內,趙無恤坐於榻側如此安慰道:「城邑內外的盜寇已經剷除乾淨,還請孔子安心休養。」
「中都有大夫和弟子們主持,我自然放心。」
側躺在榻上避開傷處的卷鬚老者雖然精神有些萎靡,但依然笑容可掬,但在旁侍候的兒子和宰予等弟子則憂心忡忡。唯獨顏回看似不悲不喜,依然和往常一樣,一絲不苟地照顧著老師。
趙無恤還有軍務要處理,所以很快結束了探望,孔鯉也受了父命,擦拭乾淚水跟了出來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