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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船是溫縣趙羅大夫的,不是我的……」趙無恤淡淡地說道,對面的蒯聵頓時冷場了,過了會才幹笑了幾聲。
趙無恤心知肚明,他禮貌地說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太子還是抓緊時間說說罷,來此尋我,究竟有何貴幹?」
蒯聵這下憋不住了,他雙手高舉,向趙無恤行了重重一禮:「不瞞大將軍,我父昏聵,竟想與上國對敵,以至於百姓閔難,城邑失守。我痛心疾首卻無法阻止,只能來求見大將軍,好讓上國知曉,衛國之內,尚有親晉之人在!」
「太子是來和談的?」趙無恤換了個坐姿,摸著案几上的瓷盞單刀直入地問道。
蒯聵卻為難地臉色一白:「不……並非是和談,我,我已被父親驅逐出國了……」
……
歷史的慣性麼?
趙無恤記得在原本的歷史線上,蒯聵也被衛靈公驅逐出國過,不過那次的原因,是他想刺殺後母南子,事情敗露後被南子告了一狀,衛靈公大怒,於是蒯聵倉皇而逃。
到了晉國後,這位堂堂太子混成了趙鞅的家臣,他為趙鞅駕車,參與了鐵之戰,最後在趙氏支持下反攻回衛國為君,這就是子路「君子死,冠不免」的導火索,孔子也因為此事成了趙氏一生黑。
然而歷史已經變了,南子沒有嫁到衛國,而是留在宋國做巫女,成了趙無恤的影子情人,那蒯聵又是因為怎樣的原因流亡出國的呢?
「大將軍當知道,三年前的熒澤之會後,衛國重歸晉盟,並歃血宣誓說永不背叛。然而我父親聽了齊國使者的慫恿,竟想和齊侯一起奪取夷儀,結果自己的濟西地卻丟了,事後雖然得了三個邑做補償,然而卻所得不及所失。」
「那時我年紀尚幼,所以並未有太多感覺,可到了前年衛國涉入宋亂失敗後,我方才認識到,衛國或許不該跟著齊、鄭與晉為敵。果然,去年秋冬之際,晉國中軍佐和大將軍聯合宋、曹再次對衛國進行懲罰,月余之內,濮南之地失守,連廩延、瓦邑也統統投誠,衛國南疆不保……」
趙無恤眯著眼不為所動,雖然這都是他幹的好事,但在蒯聵口中,無恤赫然就是正義的一方。
大棒砸向衛侯的冠冕,而胡蘿蔔,則等著蒯聵這樣的親晉派來啃食。
接下來便是關鍵了,蒯聵誠惶誠恐地說道:「到了正旦時,濮陽帝丘的康叔廟宇無故震動,毫社也湧出了一眼清泉,國之將亡必有妖。許多朝臣都意識到,形勢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了!就好比當年衛懿公失國、就好比當年城濮之戰前夕!」
「我痛定思痛,認為這都是衛國不遵從上國之命,與兄弟之邦魯國交惡才導致的懲罰,若再不擯棄齊人,則有滅亡之虞也!於是我沐浴更衣,與眾臣上書於父親,請求與晉國、魯國休戰……」
趙無恤掃了狼狽蒯聵一眼,效果不說也知道,肯定是沒成。
有南子的「悔婚之恨」,再加上公子朝的事情,衛侯元已經和趙無恤,和趙氏結下了深仇大恨,他已決定一條路走到黑,死死抱住齊侯那條細腿,寧可將整個衛國拖入滅亡深淵也在所不惜!
果然,蒯聵面色暗淡地說道:「然而我父固執,將我的上奏駁回,還把附議的朝臣大夫們一一申飭,並想去新台迎娶齊侯送來的姜氏女。」
齊國的無力導致泗上小邦紛紛叛歸趙無恤,甚至連他們天然的同盟鄭國,在游速被無恤擊敗後也有些心緒動搖。所以對齊國來說,必須死死拉住一心想要報仇雪恥的衛侯元,齊侯杵臼也真捨得,尚在病榻之上,便又送了個女兒來衛國。
可單憑几句進諫,幾句忠言逆耳,還不至於讓衛侯失心瘋到把繼承人攆出國,這會在國內外引發軒然大波。
無恤將身子前傾,問道:「所以……太子你做了什麼?」
蒯聵臉色有些發白,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無奈之下,便打算帶人去新台劫持齊女,破壞齊衛的關係,然後再兵諫父親!逼他與晉國講和!」
……
聽完全部後,趙無恤有種打人的衝動,他很想將蒯聵一把揪起,扔到大河裡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原來,蒯聵與他的黨羽戲陽密謀,計劃在代替父親去新台迎接齊國新婦時劫持她,讓齊衛聯姻泡湯。結果戲陽後悔了,反而跑去告知衛侯,事情暴露,這場政變還沒開始就已結束。
衛侯聞訊後大怒,在帝丘抓了幾個蒯聵親信,稍用刑罰,便得到了將參與到此事的大夫名單。什麼公叔戌、趙陽(趙嬰齊之後)、北宮結、公孟驅四大夫或被逮捕,或被驅逐,最後只剩下變成孤家寡人的蒯聵。
他這次惹的事太大了,面臨著被幽禁、被廢黜甚至是被殺的危險,於是他便逃出衛國,直奔晉國而去,恰好在棘津渡口碰上了趙無恤一行。
聽完後,趙無恤簡直是怒其不爭,瞪著蒯聵無語。
且不說那個計劃漏洞百出,蒯聵甚至連身邊的人誰信得過誰不可信都分不清楚,活該落到今日下場!
你在政變之前,就不會先在外國聯絡強援,比如說我麼?
一個顛覆衛國,進行和平演變的大好機會就這麼喪失了,趙無恤十分惋惜。
同時,他也意識到,雖然衛國已經被打到崩盤的邊緣,但衛侯元過去二三十年的統治已經深入人心。他這個人除了私生活泛濫外,還是有幾分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