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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危言聳聽之言,魯人們臉上都變了顏色。
有聰明人不服地嘟囔道:「西魯這麼好,這麼強,那你這個范邑下士為何要投靠過來?」
那「范邑下士」也不言語,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走了。他們還待繼續追問,前面卻傳來軍吏急躁怒吼:「起來起來都起來!將兵刃拿好!」
……
開戰了麼?魯人們一個機靈蹦起,個子高的連忙站直身子,踮起腳尖向前眺望。個子矮的則只能貼在人背後,回想著方才那武士說的武卒之強大,感受未知的恐懼。
頭頂何時會有雨一樣的弩矢落下呢?
那些放平長矛的武卒,開始趟過濟水,朝對岸邁進了麼?
他們前後左右都是人,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硬著頭皮,等待命令。
鳴鼓就前進,鳴金就後退,那些花花綠綠的旗幟辨識起來太難了,他們做不到,可這兩點必須牢記在心。
「哐哐哐!」
鳴金,是鳴金!
手裡是汗的魯人紛紛鬆了一口氣,他們開始轉身,朝背後擠去。
「快退,快退啊!」
「怎麼回事,不是要渡河作戰麼?怎麼就退了啊!」
「鳴金就是撤兵,不用打仗了!」
誰也沒想到,僅僅是一次簡單的鳴金,就在魯軍後陣製造出了小小的混亂,有的人想朝前擠,他們是民風彪悍的泰山一帶人士,出發時心情迫切,夢想通過戰爭贏取財富和榮耀。但多數人卻想往後撤,他們膽怯而寒冷,只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軍吏們在擁擠的人潮里拼命想傳達正確的命令:「不是撤退,是退到半里開外!不要亂,不要……」
話音未落,那軍吏腰間就挨了一短劍,頓時無力地癱倒下來,被無數隻腳踩到下面。
是方才一個勁夸西魯,夸趙無恤的那個「范邑下士」下的狠手,他還有幾名助手,此時將血往臉上一抹,便在人群里嘶聲力竭地喊道:「快逃啊,季氏敗了!」
……
「怎麼回事,不是讓鳴金退到半里外列陣麼?怎麼後陣卻亂了?」聽到身後的喧譁和爭吵聲,推攮聲,季孫斯不滿地回頭,質問自己的傳令官。
「或……或是軍吏和兵卒不明號令,將短鳴金當成了長鳴金……」傳令官額頭直冒冷汗,回答吞吞吐吐,心裡卻叫苦不已。
他是季氏親信家臣,所以知道很多內幕,早在六七月間,大宗伯孔丘就提出了墮四都的建議。然而季氏一直拖到九月中才動手,這不是沒緣由的,將魯國各大夫召集起來撐場面,至少就費了整整一個月時間!
這才有了今日「公徒三萬」的盛況,可內里,這三萬人卻虛弱不已。
魯國畝產低,丘陵地帶沒什麼出產,曲阜的倉稟也不富裕,糧食只能勉強供應得上,兵卒們自帶的糧吃完了,如今是飢一頓飽一頓。冬衣更是不用想,三萬件冬衣?季氏倒是有這資本,但季孫斯卻捨不得給。
此外,這些兵卒頂多在各自大夫手下狩獵操練過一兩次,三萬人的合練從未有過,所以別說配合的默契,連號令旗鼓都沒統一起來。
一般指揮部隊的鼓點,有命令旗幟開合的,有命令兵車馳驅的,有命令步兵前進的,有命令交兵接刃的,有命整齊隊形的,有命令起坐行動的。這六種鼓點都必須規定齊全。此外鳴金也有許多,比如短鳴是暫退百步、五百步、一里等,長鳴則是全軍撤離。
有以上缺陷的三萬大軍,就像是血脈不通暢的巨人,腦子下令說抬起左腳,右腳卻動了起來,如此,被一個鳴金擾亂了陣型也就不足為奇了。
季孫斯氣得直咬牙,這所謂的大軍里,來自各邑大夫的兵卒占了一半,其餘則是三桓的老底子。最可氣的是,那些雜兵一通哄亂也就罷了,可居然連叔孫氏的兵也鬧騰著往後撤,這又是怎麼回事?叔孫州仇作為大司馬,為何如此御下無方!
若非季氏和孟氏之兵還穩著陣腳,若非公良孺跑過去彈壓住了叔孫氏的慌亂,魯軍說不定就舉陣皆潰了!
孔丘的弟子高柴過來建議道:「執政,正如我所說的,現在不能再退了,阻敵於濟水畔比較安全些。」
季孫斯也開始後悔了,方才他的兒子季孫肥被趙無恤扔下船,以難看的姿勢遊了回來,向他通報了趙無恤的無禮傲慢,還有對季氏,對三桓的宣戰!
當時季孫肥哭喪著臉道:「他說父親沒資格讓他俯首低頭,要吾等後退一些,他親自率軍過來與父親來一場堂堂正正之戰!」
季孫斯不氣反笑:「趙氏子真是傲慢得不行,居然要渡水來攻我?真把自己當成戰無不勝的師尚父、先軫了?好,那吾等便退,待他半渡時再突然擊之,則趙氏必敗!鄆城必墮!」
至於和趙無恤約好的堂堂正正之戰?魯國人雖然號稱禮樂之邦,但卻從來不講究這麼,當年長勺之戰,就是靠了不講規矩才戰勝強齊的!
他忘了陽虎之亂時對救民恩人的千恩萬謝,惡狠狠地說道:「這一次,哪怕是得罪了晉國趙卿,我也要將他逐出魯國!」
反正若晉國怪罪起來,轉身投靠齊國就行了。齊國雖敗,但元氣未傷,齊侯的使者多次遊說季孫斯,說晉國六卿各自為政,說不準哪天就自己打起來了,到時候趙氏必亡,不足為懼,就算發兵來攻,齊國願意和衛國為魯守住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