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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舟師未成,那些望風倒的盜寇他壓根信不過,更不願意讓自己苦心的武卒登上賊船,萬一事情有變葬身魚腹那該如何是好?所以暫時不考慮再度進軍。
按照無恤和張孟談原本的計劃,如果能生擒盜跖,他和大野澤群盜是有可利用之處的。但現在未能盡全功,無恤雖然讓人送去了一封書信,但自覺想勸降柳下跖困難重重,他這種有了自己獨特的「道」的大盜,恐怕很難向別人低頭。
然而事實證明,無恤這次倒是低估了此人。
於是就有了回信里,盜跖以商湯網開三面的故事為開篇,請求趙無恤放他一馬的事情。盜跖信誓旦旦地說願意與無恤和解,只要能讓湖澤里的「民眾」熬過這個冬天,他願意登岸歃血盟誓,以後再也不靠近無恤封邑,乃至於西魯各大夫的領地。
簡牘里,柳下跖沒了往年橫行河濟的跋扈,沒了喊出「誅無道之君」時的傲然,字裡行間透著無奈的低聲下氣。
趙無恤非但不會因此而輕視他,反倒會更加重視上幾分。能彎下驕傲的脊樑,能忍辱,能負重,能下人,這樣的人比起寧直不彎著來說,更可怕上幾分,雖然盜跖在簡牘里多次強調他的低頭是為了島上的「民眾」……
闞止道:「事到如今,盜跖居然還想與司寇談條件,他這是想拖延,只要熬過這一年,乘著齊晉乃至於衛魯的戰事,他或許就能再度覓到復起的機會。司寇不可信之,放虎容易縛虎難,應該乘勢追擊,一舉剿滅!」
無恤點了點頭:「我又何嘗不知道,但齊人在北牽制,衛國方面還不知道有什麼動作,三桓則根本靠不住,吾等現在有兵力全力對付柳下跖麼?」
闞止想了想,面露遺憾:「不能。」
是的,無恤此次設伏的目的本在於讓盜跖一時間無暇從後方襲擊他,但若不能生擒或擊殺首腦,即便能擊退,卻不足以斬草除根,麻煩就麻煩在這裡。
「我念你寫,再給柳下跖送一封信去,就說他現在有三個選擇,其一是收拾部曲,與我決一死戰。其二是攜大澤內全部青壯老弱,在十月初搗毀東原島上的巢穴,登岸投降,把所有人口和船隻移交給我,我會對無罪者妥善安置。」
闞止道:「柳下跖恐怕不會降。」
「他如今看似有戰和降兩條路,其實是沒有選擇。在遭遇鴛鴦陣後,他恐怕已經失去了力敵的信心,戰則必亡,那是遲早的問題。以我對此人的了解,那種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束手的性情,肯定也不會束手就擒,所以我會給他第三個選擇。」
無恤繼續說道:「其三,既然他願意低頭,那我也不吝於將網張開一面,他們不時缺糧食衣帛麼?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真好有,就看他願不願意去!」
闞止恍然,一下子停了筆:「司寇說的莫非是……」
「沒錯,我要讓柳下跖請攻衛國以自效!」
闞止思索片刻,拊掌贊道:「妙計!司寇高明。」
無恤也不居功:「此乃張子的驅虎吞狼之策,若是盜跖被擒,那就以他為名,操縱盜寇們去做,現如今卻只能稍微改一改了。」
「衛國遲遲不動,我看衛侯是在等待晉國范氏、邯鄲氏出兵夷儀的時機截擊之。如此一來,吾等若是主動攻衛,就成了挑起戰端者,首亂者死,說不準會被晉國諸卿非難。但盜跖不一樣,他是不統屬於任何一方勢力的野盜,群盜攻略橋樑、關隘不是年年秋冬都發生的事情麼?當然盜跖無器械,吾等不指望,他也不可能攻破大邑,只需要切斷邑和鄉里的聯繫,占領道路橋樑,削弱濮南的防備,讓守軍疲憊即可。到時候濮南就成了一隻被拔掉大鰲和蟹腿的螃蟹,任由吾等魚肉了。」
……
闞止雖然對柳下跖是否會答應此事心存疑慮,但結果讓他吃驚,僅僅三天後,柳下跖便回信說,「願為司寇效犬馬之勞」,大湖內監視東原島的船隻也回報說,島上再度開始動員。
「不能放鬆警惕,得等到群盜真的進攻濮南地,此計才算成了一半。除了盜跖外,吾等剛收編的兩千盜寇也可以擇其順服者為首領,繼續打扮成盜寇模樣,在武卒軍吏率領下南下。」
闞止道:「三邑兵卒要留一部分防守北面的齊人,所以若能以群盜為前鋒,為我前驅,則可以減小傷亡。衛國兵卒死,則濮南防備削矣,群盜死,則大野澤之賊削矣。司寇也可以打著剿寇的旗號進入衛境,一路打到黃河邊上與趙兵會師!」
驅虎吞狼之計,令此攻彼也,使之兩相殘殺,以讓第三方坐收漁人之利。後世荀彧令劉備攻呂布,隋煬帝令鐵勒滅吐谷渾以自效而隋朝收其地,莫不如此。
闞止又面露遲疑:「只是,若盜跖乘此機會劫掠民眾,恢復元氣,那該如何是好?」
從字面不難理解,「驅虎吞狼」的操作者需要有高超的技術和手段,否則到了最後虎害大於狼害,則後患無窮。
「只要上了岸,在武卒兵鋒之下,就由不得他們了。我可以讓他帶部分糧食衣物歸去,但不許掠人口,不許多殺傷,還可以乘機招降一批留下,到最後柳下跖會發現,他非但沒能恢復,反而日漸艱難。其實不知盜跖明白過來否,得罪大野澤周邊的民眾多一分,他存活的基礎就減了一分,他以為自己輸在軍陣上,其實是輸在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