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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賢君主開始做一件事,必定考慮到其的後果,君上既然以法治國,大理寺便不容輿情逼壓。依小子所見,大理應當嚴格執行國法,按照刑律處置伍封,萬萬不能使其脫罪……」
「此子不錯,將吾等沒機會說的話全說出來了!」
大理寺內,讀完《復仇議》後,鄧析十分高興,在忍了數日後,他們名法一派終於發出了屬於自己的聲音。趙無恤大力扶持十餘年後,名法之學也產生了不少人才,但真正能如鄧析這樣挑大樑的著實不多,這西門豹卻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若是多一些為國法說話的人便好了。」
鄧析很希望,這份《復仇議》能夠為大理寺的判決張目,讓鄴城百姓稍微理解一下他們的難處。
然而事與願違,這次風波註定不能就這麼簡單結束,西門豹發聲後的次日,就在他張貼《復仇議》的石板旁邊,又一篇新鮮出爐的邸報也被貼了上去,上面赫然寫著《駁復仇議》!而作者,正是公羊高本人。
後人總結說,正是這次案件,揭開了法儒千年大撕逼的序幕……
第1173章 法理人心
「西門豹言,『人必有子,子必有父母,因愛其親友而互相仇殺,因被理官處死而殺理官,可乎?此舉將使得國家混亂』……西門豹此言,乃是不知禮儀。禮儀所說的仇,是指蒙受冤屈,悲傷呼號而又無法申告的屈死,如伍子胥之亡,並不是指觸犯法律,以身抵罪之死。」
「宗周時,周公作《周禮》,考慮到這種情形,便規定:『凡報仇讎者,書於士,殺之無罪』。伍封復仇前已多次請求,大理寺均未受理,伍封這才持刃殺人。其不忘父仇,孝也;不畏死亡,義也;殺人而未逃,主動自首,信也。伍封明曉事理,豈會將君上的律法當作仇敵?西門豹言其當受重懲,此非公義,而是不問是非曲直濫用刑法!小子肺腑之言,望君上察之……」
「這公羊高,也是個能人啊。」
讀完了《駁復仇議》後,趙無恤無奈地搖了搖頭,公羊高能針對西門豹的意見,一一加以反駁,而且在最後還總結性地闡述道:「父親無辜被殺,兒子報仇是理所當然的。父親犯法被殺,兒子報仇,這就是違法之舉,這樣的報復行為是不合禮儀的,應當禁止。」
如此一來,公羊高就通過引經據典,把伍封復仇的特殊性擺在了世人面前,而且最後還不忘質問一下大理寺,「若不是國法不能替伍封復仇,伍封又豈會私下復仇?伍封乃國之棟樑,於趙有功,若是為了一個作惡多端的外國奸佞而要他償命,與民心相悖,小子實在不知道這次判決的公正之處何在?」
此議一出,本來已經被名法之勢搬回來一點的形勢,再度被復仇論所引導。雖然西門豹等人稍後也再度發出了反擊,但這已經是學宮內部的撕逼了,名法一派和孔門儒家的學子們戰成一團,但是於大多數鄴城人而言,依然固執地認為伍封是無罪的……
事到如今,這個案子已經不再是一件普通刑事案件,而已經變成了法理與「民心」的一場較量了。
隨時形勢的發展,甚至連趙國官方自己也開始陷入了自我矛盾中,大理寺堅持要依法嚴懲,但一牆之隔,專門管禮儀教化的太常寺先跳了反。
太常寺的太常公西赤本就是孔門弟子,對復仇的看法和孔子、公羊高一模一樣,更同情伍封,因為伍封的作為與趙侯讓他們頌揚的「孝道」十分吻合。所以在大理寺固執己見的時候,他便入宮來向趙無恤訴苦。
「若是不管不顧,將伍封草草判決殺了,就相當於否定了十多年來趙國所宣揚的孝道,臣不知道今後該如何推廣教化了。」
跑到趙無恤面前陳述自己見解的不止公西赤,太子恆也被這些天來鄴城的風浪攪得覺都睡不好,他總覺得再這樣下去會鬧出大亂子,也三天兩頭進宮,想知道父親到底要如何處理此事。
但趙無恤卻依然不急不緩,而是讓趙恆陪著他,在長樂宮裡逛一逛。
「太子,你對此事的看法是怎樣的?」
父子二人並肩而行,但趙恆依然落後了半個身子的距離,聽到趙無恤問話,他小心地回答道:「小子認為,國法不可輕慢,輕饒伍封或許能讓鄴城人高興,但一旦開了頭,就會如同大堤上的蟻穴,止都止不住了。」
趙無恤看了他一眼:「這是你的看法,還是子夏的看法?」
趙恆垂下頭:「是小子的看法,夫子他……夫子雖然稱病休沐,其實他支持寬恕伍封的……」
這在趙無恤的預料之中,說起來子夏也是一個奇人,他雖然沒有像歷史上一般投入孔門,但秉承著「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的理念,一直遊走在朝堂和學宮之間。在朝是一名幹吏,在學術上又博採眾家之長,不但占卜和格物之學學得不錯,尤其是將儒、法都修習得十分精通,甚至被認為是萇弘告老後,臨漳學宮大祭酒最有力的競爭者。
也正是因為他各家雜用的態度,趙無恤才讓太子跟隨子夏學習。
但在這件事上,子夏也脫不了干係,因為公羊羽在來到學宮後,也拜在子夏身邊學習過一段時間,他的大復仇理念,要說沒有子夏的影響,趙無恤是絕對不信的。
為此,當公羊高走到了風口浪尖的時候,子夏縱然對伍封復仇案心存同情,但還是理智地選擇了稱病躲避,把自己關在家裡,沒有像公西赤一樣撞到槍口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