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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渡過浙江,他們便受到了隆重的歡迎,得知勾踐擊敗入寇的吳人,浙江兩岸的越人城邑、部落之民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看向勾踐的目光中滿是崇敬,這種萬人擁戴的禮遇,讓年輕的太子心中產生了微妙變化。
然而這只是開始,第二天早上,他們終於回到了會稽城,這裡也已經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城門開了,城內的越人紛紛走出。
勾踐和越兵被他們簇擁在中間,裸身的童子們跟在馬匹後面奔跑,歡呼雀躍。這裡沒有中原的舉袂拱手,來自四面八方的于越人們用各種稀奇古怪的部族方言他呼喊。巫祝披著獸皮,戴著野雞的尾羽,敲擊著銅鼓,圍著勾踐跳舞。無數相貌美艷的越女跪求他垂簾,好誕下英雄的子嗣。
勾踐則左顧右盼,朝眾人微笑,觸碰舉起的手,並任由下跪的人摸他俘獲的駟馬、戰車和輪子。
越王允常也站在城頭,笑著看兒子享受這份榮譽,他戰勝了強大的吳國,讓于越避免亡國滅種之災,這是勾踐應有的回報。
直到一聲異樣的呼喚響起,允常的笑容才凝固在了臉上。
「王!」一個皮膚棕褐的于越人朝勾踐呼喊,似乎是個漁民,他肩上舉著個孩子,一個小男孩,他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也學著父親,用尖細的嗓音高呼著同一個詞。
「王!」
仿佛受到了傳染,其他越人也跟著應和。「王!」他們叫道,向勾踐匍匐,向他跪拜,仿佛他就是于越的國君。
這誦喝聲漸漸增強,漸漸蔓延,漸漸膨脹。響亮的合聲驚嚇了坐騎,也嚇到了出城迎接的越人貴族。
還不等他們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攜李之戰里立下大功的靈姑浮也舉起了金戈高呼勾踐的名字。
「于越興,勾踐王!」
疇無餘、胥犴,以及勾踐帶回來的數千越甲抽出了武器,敲擊著藤盾齊齊呼喊起來,他們將勾踐簇擁在中間,稱他為王!
勾踐心中激盪,望著擁戴自己的甲兵和國人,又抬頭和越王允常的目光對撞,他過去從未敢這樣直視父親的眼睛過。
王是越人對首領的稱呼,一個邦國,只能有一位王,一如一個家裡只能有一個主人。
而越人,只認強者為王!一個戰勝了強敵,年富力強的英雄,和一個久病在床,不能提兵保衛邦國部族的老者,他們很快便做出了選擇。
一切像是事發突然,又像是蓄謀已久,是夜,越王允常突然宣布退位,他帶著幾位夫人和親信,登會稽山為祖靈守祀,直到一年後死去,他再未下來過。
而太子勾踐,則在舉國人的支持下,在會稽城順利登上了君位。自此以後,越王勾踐之名,同他大敗吳軍,斬落吳王闔閭的事跡一起,開始傳遍天下……
「于越敗吳於檇李,吳子光卒!」
當這個消息傳到楚國時,已經是第二年春天了。談吳色變的楚國貴族又驚又喜,據說身在載郢的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公然在大殿上恭賀楚王熊珍,說楚國終於少了一個心腹大患。熊珍則淚流滿面,親自去祖陵祭祀,告訴先祖這個喜訊。
他們同時也第一次聽說了「越王勾踐」此人,不少楚人因為吃過吳國的苦頭,對替自己出去仇敵的于越之君心生好感。子西甚至提出,應該像當年晉人聯吳攻楚一樣,可以派遣使者去聯越制吳。
消息隨著春風一起向北傳遞,除了載郢外,楚國的其他都邑也在為此事慶賀,方城以北的葉縣也不例外。
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停在市井之外,聽著隨從在耳邊通報的消息後,端木賜微微皺起了眉。
「吳國大敗,吳王闔閭死了!?」
剛進楚國不久就得知了這消息,端木賜倒是沒有驚,也不會喜,只是心中充滿了疑惑。
在制定伐交戰略時,端木賜曾提醒趙無恤,說吳國不可不防。一方面晉侯與吳國依然是盟友關係,知伯可能會向吳國求助。另一方面,吳國因為宋、魯、泗上的緣故,對趙氏已經產生了敵意,若他們乘此機會揮師北上,那趙氏就徹底陷入包圍了。
「在滅亡越國之前,吳王是不敢輕易北上的。」當時趙無恤篤定地說道。
「以吳國的國力和強兵名將,滅越應該不難吧?」子貢畢竟沒去過吳越,光靠兩國的個頭的名聲就做出了判斷。
趙無恤卻不這麼認為:「當吳國以為自己的主要對手是楚國,是北上中原時,或許真正能讓他們栽大跟頭的恰恰是越國,子貢可別小看于越人的悍勇和韌性。」
「當然,凡事沒有絕對,提防還是要有的。所以在說服鄭國西進後,你還要去楚國走一趟,若吳國真的迅速滅越,圖謀北上,吾等便有聯楚的必要了。若吳國反被越國擊敗,甚至死了國君,那他們對宋魯的威脅就暫時消失了,你到時候見機行事便是。」
末了,趙無恤還輕聲說了一句:「只希望這次,勾踐不要讓我失望……」子貢茫然,忙問勾踐是誰,趙無恤卻不答了,等他下來一查,才知道是越國太子,名聲不顯,似乎是個小角色。
結果,這個「小角色」的確沒讓趙無恤失望,他做下的事讓天下人側目,也叫子貢越發想不通。
他憑藉做商賈時過人的臆價能力,可以通過分析天時地利、邦國形勢的「廟算」預知一些事情,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可讓子貢咋舌的是,自家主君卻已經到了料事如神的程度,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