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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蒲嘆了口氣,說道:「臣何嘗不知道逆旅之艱難,也希望能替代君上去赴那黃池之會,但趙國點明要君上親自去參加……君上若是不去,一方面顯得秦國軟弱怯懦,另一方面也會給趙國藉口,再次糾合諸侯,發兵來伐啊。」
「大庶長休要出言恐嚇!」
秦伯夫人自從子蒲讓人將公子刺送去趙國鄴城做人質後,就對他頗為怨憤,此刻更要一意阻止,好在秦伯盤也知道此事的嚴肅性,呵斥一聲,讓她休要再說那些婦人之言。
「但以君上的身體,若是路途上著涼受凍了,該如何是好……」已經失去了兒子的秦伯夫人眼圈發紅,生怕丈夫一去不回。
「一路上有秦國的醫者照料,無妨,等到了黃池,已經是開春時節,趙無恤也不敢讓秦國國君病死在會盟台上吧,就當是一場去東方的狩獵了,寡人也年近三旬了,卻從來沒有到過秦國之外的地方。哈哈哈,再說了,寡人此去,或許能見到刺兒……」
秦伯夫人擦了擦淚,頷首應諾,秦伯倒是樂觀,不過想到年紀小小就去趙國為質子的兒子,夫妻二人也一陣心疼,也是天不佑秦國,雖然二人都十分盡力了,但除了公子刺以外,他們竟然再也沒有其他子嗣,幾個如夫人、美人、八子也只生了公女……
子嗣不旺,一直是困擾秦伯的一個大問題。
就這麼想著,秦伯盤坐上了已經等待多時的諸侯車駕,華蓋高高,旗幟鷹揚,垂垂老矣的大庶長則陪坐在車右位置上,隨他往雍城郊外駛去。
雍城和幾年前相比沒什麼變化,就跟秦國人的性格一樣,街巷直來直去,橫是橫豎是豎,四平八穩,連街面牆面都不是灰就是黑,毫無美感可言。
落後、簡樸,一直是這個國度的風格,在每年要交付大批糧食賠償給趙國後,就更加艱難了,這寒冬臘月,不知有多少人家無衣無褐,難以為繼。
但不管再怎麼艱難,早起在街上忙活的秦國人看到國君車駕駛過,依然會在雪地里下拜,裂開笑臉用高亢的秦腔向他問好,隨後又繼續敲著缶唱唱跳跳,取悅秦地神明。
看著這些苦中作樂的秦人,秦伯盤眼裡一酸,嘆息了一聲,說道:「寡人聽說,鄴城已經成了東方的中心,號稱『金城千里』,比雍都繁華無數倍。若寡人有三長兩短,只怕真的要公子刺歸國繼位了,寡人就怕他在鄴城過的太舒服,受到太多趙國禮樂法度薰陶,已經以為自己真的是趙氏,以趙無恤為父了!」
大庶長連忙寬慰他道:「太子雖然年幼,但過去幾年一直有書信過來,當不止於此……反倒是在趙國耳渲目染,或許能知道其勃然興起的原因,回來之後將趙國之法在秦國加以損益,進行變法……」
「變法……」子蒲不說還好,一說秦伯就更加擔心了,他突然執著子蒲的手說道:「大庶長,寡人年幼時,你就是我的太傅,教我許多東西,寡人也知道你一心為公,故而在河東大敗,秦國投降後,雖然公族中不少人慫恿說要將你懲辦,但都被寡人壓了下來。」
子蒲心裡一顫:「君上的庇護之恩,老臣知曉。」
「但現如今,寡人卻有一件事最擔心,那就是大庶長對秦國制度的更易,若只是像最初在藍田訓練全職當兵的銳士,並無不可,頂多每年多耗費些錢糧。但現在大庶長在秦國做的事情,只怕並不容易,且已經招惹了眾怒啊……」
秦國的改革,是子蒲在四年前大敗於趙國後施行的。
第一年,子蒲秘密在藍田訓練效仿趙武卒和魏武卒的秦國「銳士」,第二年,在秦國頒布實行趙國的《趙律》,只是改了一些條目,比如增加連坐法,輕罪用重刑等。
這些也還好,畢竟秦國的祖先也是法律之祖皋陶,完全可以用恢復祖制來搪塞過去,但到了去年,改革開始進入深水區。
子蒲不顧自己就是秦國最大的世卿,毅然廢除了延續了數百年的舊世卿世祿制!提倡以功績來升遷。同時獎勵軍功,禁止私鬥,效仿趙國,頒布按軍功賞賜的十二爵制度!
一時間,利益受到侵犯的秦國的老公族們群情激奮,也不管子蒲是自己的長輩,紛紛加以抵制,跑到大鄭宮向秦伯夫人哭訴,說子蒲是老糊塗了,是在挖秦國的根。
這還沒完,在戶籍制度上,子蒲又強制推行個體小家庭,宣布,「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即禁止父子及成年兄弟同居一室。
同其他諸侯國相比,秦國處於偏僻的西方,雖從秦襄公時代仰慕和學習華夏文化,卻始終有不少戎狄之俗,比如舉家男女同居一室,三代四代不分家,由此造就了許多大宗族,在鄉間力量盤根錯節,甚至可以公然跟雍城官府叫板,子蒲深知,若不將戶口掌握在官府手裡,秦國是沒辦法強大的,稅收也沒辦法提高。
但民間的守舊力量是巨大的,新法在民間施行了整一年,秦國各個地方宗族都派子弟到國都說新法不方便,最多時,有數千人堵在子蒲府邸外求他放過百姓,放過秦國……
這些反對的聲音,都是獨攬秦國大權的子蒲壓了下來,而秦伯盤也因為信任他,只能懷著忐忑的心看著新法繼續施行。
「他們怎麼就不明白呢?」好言相勸將秦伯送走後,子蒲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趙國越來越強大,而秦國,已經到了「不變則危,不變則亡」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