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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那是他剛繼承卿位沒幾年,地位低下,朝不保夕,卿位隨時可能會被奪走的時候,他得到了一次出使周王室的機會。
在洛陽收藏室那堆得密密麻麻的竹簡堆中,是那位長發垂鬟的老者一語點醒了他。
他說:「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他說:「魚不可脫之於淵……」
現如今,晉國就像一池即將乾涸的池沼,諸卿如魚,面對越來越逼近的崩盤局面,他們或相濡以沫,或為了尺寸之地,滴水必爭。
但在知躒心中,知氏早已脫淵,他不是魚,而是等待愚蠢鱒魚躍入網中的漁夫……
知躒著天邊微微緋紅的天氣露出了淺淺一笑,新田的夜才要開始,而這看似紛繁雜亂的時局,也如籠蓋大地的夜幕般,牢牢控制在他手中!
第630章 為淵驅魚(上)
孟夏四月,主火,主兵伐。
這個月,晉國太行內外春耕已畢,夏收也在陸續完成,天氣還沒熱到人受不了的程度,恰是適合用兵的好時節。
晉國河內地已被戰爭陰雲所籠罩,各方勢力在這裡交鋒對峙。
河內因位於黃河凹處北岸以東,且位於昔日殷商王畿內,故稱河內。它與河南、河東相對,並稱為「三河」。昔虞夏都河東,殷人都河內,周人都河南,「三河」分別為虞夏商周王朝腹地,亦是「中原」的代名詞。
「三河在天下之中,就像大鼎的三足一般,尤其是河內,南控大河之險,北倚太行之固,東臨朝歌、衛地。沁河東流,少水西帶,表里山河,雄跨晉、衛。昔東周之衰也,晉得南陽而霸業成,乃必爭之地也……」
縱馬於廣闊的河內平原上,一身戎裝的趙鞅帶領家臣們來到了沁水邊,駐馬回望趙氏大軍。
趙氏軍容甚壯,午後的陽光下,但見河流如帶、波光粼粼,翹足回首,趙兵長戟如林,戰鼓聲聲,近千匹駟馬、戰馬的馬嘶之聲直衝雲霄,數千徒卒腳步揚起的塵土,在數里之外都能見到。
不少趙氏食客看得意氣風發,異口同聲地贊道:「趙師軍容雄壯,主君此次東進,必能平定邯鄲,盡滅不服者!」
從不逢迎,只規勸進諫的周舍嘆了口氣,在旁道:「可惜對岸的膏腴之地卻是范氏領地,那裡的民眾視趙氏如仇寇,若不交戰,則無法通過,若交戰,則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風。」
周舍的話一向不中聽,趙鞅也習慣了,他操縱著坐騎涉水,馬蹄在沁水邊踏了又踏,望著對岸嚴陣以待的范氏之師,皺起了眉。
不錯,他討伐宗族叛臣的正義之師,在此處遇阻了!
……
「趙氏此番出兵征伐宣布脫離大宗獨立的邯鄲,有兩條道路可以選。」
「一是從溫縣發兵,渡沁水北上,再經過密集的范氏城邑,直達邯鄲。二是從上黨盆地的長子發兵,在山路里跋涉百餘里,經太行陘叩范氏控制的孟門關!」
家臣們的建議很全面,趙鞅也選擇了兵分兩路,因為去長子調兵的郵無正再繞道溫縣的話,得先過軹道,再越太行,會耽誤不少時間。
但無論哪一條,都得經過河內。
河內地區主要被范、韓兩家瓜分,趙氏僅有一個溫縣,還有新獲得的渡口棘津。
范、韓兩家的領地分界線為沁水,韓氏在沁水以南有州、懷兩縣,沁水以北則有范氏的前沿雍縣,後面還有凡、共等數座城池。
「韓氏雖然信誓旦旦說願意與趙氏休戚與共,但韓伯此番卻藉口討伐邯鄲是趙氏內務,遲遲不肯出兵……」在沁水邊一處乾燥的空地安營紮寨後,陽虎看著帳外那些韓氏提供的勞役挑夫,輕聲說道。
韓氏是趙氏的盟友,他們願意借道,願意為趙氏提供糧秣輜重和駐營地,甚至願意讓韓氏的斥候為趙氏服務。但卻不願意發兵相隨,陽虎知道他們的心思,除非對頭中行氏正式捲入戰爭,否則韓不信是不願意輕啟刀兵的。
這些晉國六卿啊,個個都是人精!不愧是鬥爭了兩百年剩下的精英,智謀和實力,都比魯國三桓強許多倍。
趙鞅頗有些無奈地說道:「韓氏家主是個老成謀國之人,他有老人家的行事謹慎,更不缺精打細算……」他那在州縣駐守的兒子韓申則唯其父之命是從,對趙氏的援助程度拿捏得很精準,不多,也不少,讓你既希望得到更多幫助,卻又挑不出什麼錯來,讓趙鞅恨得牙癢。
要是韓虎在州縣主持就好了,他與兒子無恤約為兄弟,行事也更加主動些。
幾代人的聯姻、蒞盟,依然無法保證卿族間能相互掏心掏肺,他們更多是利益的合作關係。
好在韓氏也保證,若范氏敢先渡河來攻,他們一定會助趙攻范。
陽虎又道:「倒是魏氏的世子駒走之前拍著胸脯說一定會勸服其父參戰,這卻是君子與魏韓二子結義的功勞了,否則趙氏得到的幫助和承諾,或許還要少上幾分。魏氏與范氏有仇,他們很有興趣加入對范氏的攻擊中,但魏氏在太行以東連一座百戶小邑都沒有,又不願意將主力調離安邑,恐怕只能指望他們在太行以西牽制范氏其餘領地。」
趙鞅扶著案幾,看上面的六卿形勢地圖,西趙的領地被塗成了亮白色,「也就是說,太行以東的戰事,只能靠趙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