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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我當時與父親和公子仲佗站在桐宮高台上……然後……」一滴眼淚滾下臉頰,好的,淚水對謊言有好處。
「……然後他們起了口角,公子仲佗不忿,便將父親推落高台……」她把故事重新講了一遍,卻講的極其糟糕,到最後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話語。
壞了,南子也不知是為何,或許是因為與趙無恤互通信件往來時暴露了太多的真性情,此刻居然有點裝不下去了,她的演技大打折扣。
趙無恤聞到南子的發香,她突然緊緊貼了過來。
南子情急之下,只能裝作害怕,往趙無恤懷中鑽去,讓他感覺她的心跳,他身體的反應無疑也被她覺察到了。只要能挑逗起他的慾火,理智和猜疑便會消失殆盡!
但趙無恤又非情場初哥,這幾年的經歷已經讓他成長為耐心極高的政客,哪會這麼輕易的中了美人計?他輕輕把南子推開些距離:「公女知道,朝堂里最善於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都是些什麼人麼?」
南子呢喃著不敢答,趙無恤則回憶著往事說道:「就是像我一樣的流亡卿子,在宋國討一點殘羹冷炙活命,面對宋公的容納我感恩戴德,朝中的諸卿不敢輕易得罪,對公子們也只能極力交好,雖然最後碰了一鼻子灰。我對仲佗說不上深知,但卻了解他的性情,他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最後一刻才背叛樂大心投靠宋公,他還是很會審時度勢的。所以高台上一言不合就不計後果地弒殺宋公,我覺得他不會做,也不敢做。」
「既然仲佗無膽做下這種事情,那兇手究竟是誰?難不成是宋公志得意滿間,失足落下的?難不成是樂大心的鬼魂在拉著他一起升天?」
趙無恤能感受到懷中女子的顫抖,以上推測大多是他的扯淡,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歷史上宋景公不僅平平安安地活過了這次內亂,還是宋國的中興之主。
結果這一世宋公卻突然被弒,一切都透著不合理,難道自己帶來的蝴蝶效應如此之大?
加上被俘的公子地一口咬定仲佗絕不可能弒君,於是趙無恤懷疑的目標便定到了南子身上,她是商丘城內命運被改變得最多的人,她多次對趙無恤抱怨婚事的不公,抱怨宋公的無情,她有殺人的動機,有果斷一推的魄力,也有事後反咬一口的狡黠。
歷史上,那個嫁到衛國的南子,就是靠這一手演技惡人先告狀,騙得衛靈公將衛國太子驅逐出國,不得已投靠趙氏的。
也不知這一世那位衛國太子還會不會重複歷史的軌跡。
當然這一切只是猜測,畢竟弒君在春秋雖然普遍,弒父這種事情卻太過駭人聽聞。
但南子沒有第一時間出言反唇相譏,甚至沒有一絲惱怒,她不敢看趙無恤的眼睛,顫抖的身體透著一股子心虛,這懷疑便被坐實了。
趙無恤繼續引誘道:「雖然議論死者是無禮的,但恕我直言,宋公若還在世,我不可能這麼輕易就進得城來,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控制局面。殺死他的人說到底反而幫了我,我今日想知道真相,卻不會為任何人翻案。」
「你非要我說出口嗎,趙小司寇?」懷裡的美人不抖了,話語中透著冰冷,等她和趙無恤再度面面相對時,手裡拿著一塊飾品,黃色的絲絹緯帶下拴著潔白無瑕的玉環,那是季嬴送給趙無恤的玉環。
……
「將它放下……」它是趙無恤的底線,是無法忘掉的過去。
南子眼睛裡透著怒意,在被逼到角落後,青丘九尾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她緊緊攢著玉環道:「你在黃堂中憑此物立誓,說要幫我解除與衛國的婚姻,其實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你忙著在魯國擷取權勢,忙著和齊國人作戰,我卻一步步朝衛國新台滑落,我被逼無奈,只能自保,難道這也錯了?」
「所以你便殺了宋公?」
南子迴避了這個問題:「你不懂,從始至終要將我推進火坑的一直是父親。」片刻之間,她聽上去就像個對父母充滿怨恨的小女孩。
「宋公謙德,熒惑退行,他在我流亡至此時接納了我,在我印象里,他是個仁德之君。」
「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裡是,對我來說,卻只是個無情的父親,無德的膽小鬼,只會操縱別人為工具達成目的,甚至不惜多次操縱我……我才不得已將他推下高台。」
果然如此……女兒弒父,當真是人間慘劇。
無心插柳引出真相的趙無恤倒吸了一口涼氣:「宋公畢竟是你的父親。」
南子有些慌了,她為自己辯解道:「我呱呱墜地時沒有男根,就讓他很失望。我母親本來極為受寵,因為生我時動了胎氣,無法再度生養,便被遺忘在後宮深處,由此被妒意十足的其他夫人加害排擠,恨恨而死。我還記得那一日天降大雪,母親吐血垂危,我跪在父親寢宮前求他去看母親一眼,跪破了膝蓋,額頭磕出了血卻無人搭理我……」
說著說著,她已經淚流滿面,但這一次,卻是發自真心。身體上的疤花費千金尋來上好藥膏,或能痊癒,但心裡的傷疤和空洞,卻無從填補。
「對宋公欒來說,哪怕是親身骨肉,若是沒有利用價值也不會多看一眼,直到我越來越美貌,在諸侯間名氣越來越大,他才重新將我擺到了寵女的位置。但也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好幾次了,他最先試圖將我嫁給後宮穢亂,喜歡男寵的衛侯元,換取衛國城邑。之後又要我嫁與鄙陋的仲佗,好得到他的反正,可父親卻忘了一件事情,南子是他的親生女兒,天生學到了他的那些陰謀與狠辣,豈會任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