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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雖然是有心算無心,可趙軍還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趙無恤站在車上望得較遠,可以看到那支知氏死士衝擊很猛烈,見到壁壘後黑壓壓的趙氏大軍也沒有退縮,因為他們清楚,若是將背對著敵人,只能收到箭矢和飛石的問候,絕對是跑不掉的。事到如今,還不如奮死一搏,等待後方和左右的兩翼撲過來,分散他們的壓力。
趙軍在分兵往南北去阻擋敵軍兩翼的同時,也把知氏死士衝擊的地方這裡當做主要防禦的地方,擋在豫讓等人前邊的守卒最多,也最密集,估計尚有五六千人,但僅僅能遏制住他們進攻的勢頭,雙方在壁壘上展開了白刃的混戰,弩炮和小型投石機便沒了發揮的空間。
遠處,敵人的三軍已經朝這邊緩緩開動了,在飛石的威脅降低後,他們才有前進的勇氣。北段梁嬰父、范皋夷部八千人,他們的對手是韓虎本部族兵,這是韓氏全部的底子了。南方魏氏大概萬餘人,迎戰他們的是冉求所帥的一萬魯國徵召軍,一部分騎兵和邯鄲兵在趙伊的帶領下保衛其側翼……
趙無恤盯著魏氏大旗看了又看,他深知,以魏駒的性格,絕不可能身處險境。敵軍最能打的,還是眼前這幫知氏死士,還有魏氏山寨自己的「武卒」們。
他抬起頭望了望天色,日山三竿,從田賁出擊士鮒部開始,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
「也是時候了……讓他過來吧。」
「唯!」
侍衛漆萬領命而去,沒過多會,在王孫勝疑惑的目光下,他帶著一個穿著細葛布衣的人朝這邊走來,那人眉目晴朗,舉止彬彬有禮,應該是一位士,或者,喬裝打扮的大夫?
趙無恤很熱情,直接邀請那人蹬車,站在王孫勝的旁邊。然後指著遠處交戰正酣的戰場,指著朝壁壘緩緩壓過來的魏氏大軍,笑道:「令狐子,魏氏今天是想要與我真正打一場,讓兩家武卒演兵於趙韓知魏四君子,還有楚國王孫之前,分個高下呢?還是願意按照舊約,言而有信呢?」
王孫勝聞言一驚,猛地意識到來人是誰,竟是兩年前下令讓魏氏船隊撤離,導致知宵偏師覆滅的令狐博!此人在默默背鍋後,對外界聲稱被驅逐到了秦國,卻不知為何跑到了這裡,難不成……
卻見令狐博行了一禮後展袖而笑:「魏氏與敵虛以委蛇已經很久了,等的就是軍將西來這一天,如今之人,莫如兄弟,桃園之義仍在,我家君子自然是與軍將和韓氏家主一起,清君側之惡臣!」
第796章 千夫所指又如何?
廝殺,鮮血,吶喊,戰場上種種氣氛交織成厚重的大網,覆壓在所有人的頭頂,令人幾乎要窒息。
知瑤派出的三千死士已經登上了壁壘,正在與趙軍交手,而魏氏黑壓壓的軍陣也在向前邁進,魏駒身處其中,被甲士和兵刃包圍讓他有一種虛幻的安全感。
但那個時刻,已經越來越近了,他必須做出最終選擇。
他曾在桃園與趙韓二人結義,一時間被傳為美談,然而血口未乾,他們魏氏便在戰爭里坐到了趙韓的反面,當日的誓言,全成了笑話。
如今,就在局勢危急,知氏倚重他們的時候,魏氏卻又要開始站隊了。
想到這裡,魏駒突然握緊了劍柄,嘆著氣對身邊的老者說道:「叔祖父,今日之後,天下都會稱呼我為反覆小人……」
魏戊是魏氏餘子,梗陽大夫,也是魏氏還活著的人里輩分最大的,他年近七旬,卻依然勇猛不下當年。魏氏家主出於某種目的留在新絳,魏駒臨危受命作為魏軍主帥,但他畢竟太年輕,於是魏戊便來為他護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魏戊年少從軍,跟著魏獻子打了整整三十年的仗,又做了二十年大夫,已經活成了人精,足以為小輩排憂解難,面對魏駒的猶豫,他哈哈大笑。
「那我便要恭喜阿駒了。」
魏駒苦笑:「恭喜?喜從何來?」
「因為但凡在政鬥軍爭中活下來的,多是鮮廉寡恥之輩,真正大義凜然的英豪,只會被他們踩在腳下……」魏戊的話振聾發聵,讓魏駒心中吃驚不已。
老者嚴肅了起來,語重心長地說道:「吾等的祖先魏武子,是晉文公的肱股之臣,卻因為性格太過直爽,做了違背文公心意的事,便被重責,削去功勳,只能老死在家。和魏氏一同追隨文公的狐氏、趙氏、先氏都列為卿族,只有吾等在大夫之位上一呆就是三代人……」
「欒盈,他是我年輕時見過最高尚的君子,胥午、督戎、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七輿大夫……晉國的這些士大夫,不分出身和氏族,統統聚集在他身邊,可最終結果如何?行事無愧於心的欒氏被諸卿聯手族滅,卑鄙的范宣子、范獻子父子總覽晉國大權。我魏氏也在這場鬥爭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魏獻子同樣被人罵作出賣舊誼的反覆小人!但這又有何關係?國人的輿情不過是蜂蠆,雖然刺痛,卻不會致命。在那之後,魏氏得到了大縣曲沃,發展壯大成為強卿,如今吾等實力僅次於趙知,居晉國第三!」
魏戊的鐵掌重重拍在魏駒肩膀上:「寧可萬夫所指而活,也不願坦蕩蕩地滅族亡家,這就是魏氏在晉國這麼多年學到的東西。」
魏駒恍然,不錯,個人榮辱與宗族存亡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只要魏氏能在這一系列選擇里存活,壯大,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