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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蓁,這是季嬴的女兒。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姝,這是孔姣的女兒。
從取名上就能看出來,對三個女兒,趙無恤倒是一視同仁,每月的點心、衣裳、玩好都一模一樣,趙宮的傅姆和下人悄悄地說,趙卿對兒子總是一臉嚴肅,對待女兒卻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難道他曾經說過的「反是生女好」是真話?
但對於三位母親,他卻有偏愛。
趙無恤在鄴城時就寢的規律,大致是每隔一天去一位夫人的房裡睡上一宿,每個月一半的時間是如此劃分的:樂靈子七夜,季嬴六夜,孔姣兩夜,孔姣被翻牌子的頻率顯然沒有其餘二人高。
她只是一介媵妾,地位不如二女是其一,趙無恤對她沒什麼感覺,不冷不熱是其二。算起來,上個月他公務繁忙,甚至一次都沒去,前夜被正室夫人提醒,這才想起來。
為了後宮的和諧安寧,還是不能偏愛得太過分啊,何況作為丈夫,這是應盡的職責。
所以今晚趙無恤的腳步,便開始往孔姣所住的別院拐去了。
……
說起來,他的三位妻妾風格完全不同。
從去年開始,樂靈子便在宮內培養女醫,傳授帶下科和小兒科,每日若仔細傾聽,甚至能聽到她早起授課的清泠聲音。她的別院裡裝滿了來自各地的各種藥材,每次趙無恤過去,仿佛是走進了一個中藥鋪,麝香、檀香、藿香,各種氣味應有盡有。
而且她生養嫡子後,正室夫人做的是越來越出色了,時而研製出醒神薰香,讓趙無恤送給臣子作為小恩小惠;時而邀請大夫們的夫人妻妾入宮室中,贈予她們新制出的「藥皂」「補氣丸」「胭脂」,贏得眾女芳心;時而化身白衣天使,帶著女醫們去鄴城平民的居住區里施藥,引得鄴民視她若仙子,年輕一點的孩童甚至一路叩拜,稱她為家母……
總之,一點毛病挑不出,上到趙無恤下到庶民,都覺得這是一位完美的夫人,連帶著嫡子的地位也穩如泰山。
至於季嬴,因為身份有些尷尬,所以一直很低調,趙無恤總覺得她之前和姑布子卿聊過後,有所感悟,頗有些「以不爭為爭」的意思。
在季嬴的打理下,她的居室成了整個趙宮中環境最優越最舒適的地方,溫泉環繞其間,園圃蔬果綠紅相間,林苑白鹿奔騰——就是趙無恤十多年前捕獲那頭雌鹿的子孫,它們被視為祥瑞,從下宮帶到溫縣,又帶到鄴城,跟季嬴尤其親切。
而季嬴,還是喜歡一身紅妝,女兒的搖籃放在一邊,她則輕輕地哼著美麗的《唐風》,操縱紡車,或是一針一線地為趙無恤的兒女們縫出漂亮的新裝。
在季嬴的別院裡,趙無恤最能找到家的感覺,在秋風吹拂紅葉的季節,枕在她的腿上,仿佛能一睡不醒……
這種精神上的治療,比起薰香藥丸,其實來的更加有效。
至於孔姣……
趙無恤腳步遲疑了一下,他已經靠近了她的別院,豎人和女婢彎腰邀他入內。還未進門,透過不高的牆,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株大杏樹,彎彎的月亮正掛在樹梢上,和魯國曲阜孔子家宅里那一株很相像。
圍繞杏樹的是一個小池子,地面由青磚鋪就,清澈的泉水從天井兩側溝渠流過,匯入池中,嘩啦嘩啦。庭院裡一支竹筒,自己添滿了水以後,然後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東西名為醒竹,恰逢初冬紅葉滿地的時候,這個裝置也憑添了不少人文氣息,與樂靈子和季嬴處相比頗為不同,也是不錯的體驗。
趙無恤倒是不討厭這裡,反而還有點欣賞,他也不是不喜歡孔姣,只是倆人相處時總有一點尷尬,沒有愛情的婚姻便是這樣,很難走進對方心裡。
他嘆了口氣,也未停留,走過迴廊,木地板上一塵不染,看得出此間的僕人很用心地打掃過,也能看出,這裡的主人很愛乾淨。
乾淨,文靜,這也是孔姣給趙無恤的印象,七年來都沒有變過。
他已經走到了寢室門前,對守在外面的傅姆比了一個噤聲的姿勢,輕輕推開門扉,卻見裡面還亮著燈光,一個身材高挑,穿青色深衣,結著雲鬢的女子,正坐在案幾前,聚精會神地看著書……
第909章 靜女其姝
晉侯午二十二年(公元前490年)春一月。
十三年前,還是趙氏庶子的趙無恤在這裡沉了范氏嫡孫,十年前,途徑此地的趙鞅納了舟人之女為夫人,為當地傳下了兩段佳話。晉國六卿內戰,棘津被殃及,化為一片火海,待趙氏席捲河內後又重新修建,現在已是今非昔比了……
包磚的牆垣拔地而起,將擴建後的港口保護在內,巨大的烽燧被稱為「燈塔」,徹夜不熄。隨著和平降臨,南來北往的商船絡繹不絕,兩岸的里聚邊,漁船正在曬捕獲的魚兒,還有庶民劃著名單體舟向經過的商船推銷用鹽醃製的魚乾,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味。
從上游順水而下的舫舟在這裡靠岸,安邑的鹽,成周的絲麻都在這裡交易。但棘津最重要的還是糧食貿易,白衣商賈用漕船將從鄭、衛、韓、魏的粟麥運到這裡,換取可以購買趙氏瓷器、紙張、名馬、鐵農具的票引,糧食則由趙氏的均輸官送往朝歌的常平倉。這筆貿易從去年秋天開始興盛,至今仍未平息,所以港口擠滿了十多條停泊的糧船,船挨著船,仿佛馬廄里相鄰的馬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