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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是籠中鳥,網中魚,趙無恤一旦放他離去,就好比是鳥飛高天,魚入大海!
但這會不會是一次試探?趙刺在原地躊躇,拿不定主意該如何回答?
「子棘,你休要多心。」
趙無恤向他招手,讓他走到那塊羊皮地圖前,對他說道:「你可知道以秦穆公之明,百里奚、蹇叔、由余、公孫枝之賢,孟西白三將之勇,為何卻難以在中原稱霸大出麼?」
還不是因為晉國,還不是因為趙盾!
心裡如此想,但趙刺咬了咬牙道:「刺,不知……」
「這是因為,秦國走錯了方向,秦穆公難以東出,一旦往西,不就輕而易舉地稱霸西戎了麼?」
趙無恤指著地圖上隴關以西的廣闊地域,對他說道:
「沒錯,如今寡人是奪了八百里秦川,但作為補償,寡人,也會送你萬里關河!」
第1205章 夸父逐日
趙侯無恤十二年(公元前477年),七、八月份,西陲之地正值菽麥成熟之時,秋高馬肥之際。西垂宮附近,由秦襄公所建,祭祀白帝少昊的西疇香火正旺。
四面八方都有人過來,驚魂落魄的秦人顯然是將這裡當成了集會的場所,來自西陲、犬丘、冀、上邽的秦國老公族們紛紛上山,而國人男子們只能在小山底部圍成半圓,虔誠地看著山頂的白帝祠,他們後面是孩童、女人和奴隸組成的隊伍,整整有數萬人在此聚集。
他們到這裡,是因為接到了詔命:秦國的國君回來了!
這也是子棘第一次來到西陲,來到秦人最初興起的地方。
他站在西疇外放眼望去,近處是被樹林和灌木占據的丘陵,除此之外就是寂寞而寒磣石頭,幾乎沒處下腳,田畝也只是在山間盆地有可憐巴巴的幾百畝,遠處則是殘酷的漆黑群山。西陲乃是石頭的樂土,岩崖的故鄉,來這裡之前,子棘根本沒想到,世間竟還有如此貧瘠的土地,難怪當年秦國的先君們死也要帶著族人離開這裡,去占領岐山以東的肥沃平原……
但現如今,昔日的八百里秦川已經被趙國占據,秦人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老家,不管是秦國的公族,還是平民,都滿是迷茫,他們之所以能接受趙刺這樣一位率先降趙的國君回來發號施令,還不是期待著他能給他們指一條明路。
「君上此來,是要帶吾等打回岐陽,奪回雍都麼!?」
半響之後,有老公族率先發問,子棘看到,他還帶著劍戟,穿著甲冑,摩拳擦掌,似乎對不明不白地戰敗有些憤憤不平,一心想打回東方去。
子棘知道自己是最沒資格說這番話的,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道:「二三子以為,秦能勝趙否?」
「若不是當日君上帥眾投降,使得大庶長落魄而歸,勝負由未可知。」果然,有個尖酸的聲音如是說,這群秦人里對子棘耿耿於懷者不在少數,若非他是正統的秦國國君,只怕此刻早就被當做投趙的奸細殺了。
子棘苦口婆心地解釋道:「秦國乃我的邦國,秦人也是我的子民,豈能不心疼?但鄭縣之戰、藍田之戰,大庶長苦心打造的精銳卻無法撼動趙軍陣列,倘若是十年前的趙軍,秦或許還有勝算,但現如今的趙軍更強了數倍,甲兵更利,兵卒更多,而且步步為營,秦國根本無從戰勝,我帥眾降趙,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公族們可不是這麼好說服的,他們依然說道:「君上降了趙,趙人也不能容你,今日若能帶著吾等東進,一命換一命,殺個數千趙人,吾等死而無憾,否則,君上就不是秦國的國君!秦國沒有懦弱的國君!」
此言贏得陣陣應和:「對,老秦人就算血流幹了,也寧死不屈!」
死死死,就知道死,汝等可知道,比死更不容易的,是忍辱負重地活下來!?
一股無名火從子棘胸中升騰而起,他拍案而起,大聲說道:「不願做趙民的秦人,我此番都帶來了,不過五千人,其餘百萬秦民,皆成了趙國的編戶齊民。」
「雍都和隴關都已被趙軍占據,他們兵強馬壯,汝等只怕過不了關隘,就要全軍覆沒。到時候,秦人的男兒戰死隴東,西陲只剩下婦孺,西戎氐羌便可以趁虛而入,彼輩是比趙人更兇惡的敵人,他們會占據隴西,燒西陲宮和西疇,毀我宗廟,姦淫汝等的妻女,將嬰孩刺死在木矛上……自此以後,秦的名字,將在天地間消失,這便是汝等執意東進的唯一結果!」
如同一瓢冷水澆落,打碎了所有主戰派的幻想。秦人們的頭垂了下來,雖然他們不服,但國君說的對,現在東出,的確只有滅族亡社稷的下場……
「那該如何是好?我秦人就要困死在這荒蕪的西陲之地麼?」有人絕望地哭了出來,雍都的老公族過了兩百年好日子,驟然回到西陲,在石頭地上開墾放牧,真是吃盡了苦頭。這西陲之地比不了後世,環境嚴苛,地形崎嶇,既無舒適生活,也無前途可言。
見機會來了,子棘大聲呼籲道:「二三子勿要絕望,我此番來西陲,便是要繼承大庶長遺志,帶著秦人闖出一條出路!」
「什麼出路?」
他指著西方日頭漸漸落去的方向道:「既然東出是一條死路,那吾等不如向西!」
……
「向西?」
秦人們面面相覷,在雍都呆久了,目光長期只注視著東方,以至於在他們的印象里,西陲再往西方,是一片荒蕪和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