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8頁
誰料今年以來,泗上的形勢卻驟然生變,吳軍大舉北伐,與趙國在宋魯交戰,郯就在漩渦邊上不知所措,郯子鴻也夜不能寐,總是擔心忽然有一天會不會有一支軍隊兵臨城下?
他的擔心在七月中旬時變成了現實,一覺醒來,郯子鴻愕然發現,一支三千人的趙軍騎兵已經在他的城邑下叫門,而更遠處,還有五千鄒國軍隊徐徐開來,揚起漫天煙塵。
一向好文不好武的郯國人驚呆了,郯子鴻也欲哭無淚。郯國太小了,整個國土還不到五十里,人口不足一萬,城內的守卒僅有五百而已。在絕對的武力下,他不得已打開城門,赤著身子,牽著羔羊投降。
就在郯子鴻絕望地以為趙軍會踏平他的城邑,夷滅郯國社稷時,一位自稱趙廣德的貴族卻笑著扶起了他,拭去他身上的灰土,替他穿上衣裳,說什麼趙與郯都是嬴姓後裔,趙侯早已相見他這位遠親多時了。
隨即,趙廣德便不由分說,將郯子及他那小小的後宮眾人塞入幾輛馬車,派兵卒押送他們離開了郯國,至於這八千趙軍,還有另一項任務要去完成……
魯國的路經過整修十分平整,車速很快,郯子鴻就這麼七暈八素地被帶到了宋國,他這輩子從未到過的地方,在芒碭山以東的麻邑趙軍大營,見到了他的「遠親」趙侯無恤。
……
「郯君主動讓出道路讓趙國偏師通行,真是識大體,辨正邪啊,寡人在此謝過,這一路上辛苦了。」
與郯子鴻想像中殘酷霸道,一言不合就要族人全家滅人社稷的桀雄不同,趙無恤待他十分和藹,因為兩人年紀相仿,郯子很快就放下了緊張,與其攀談起來。
「魯昭公十七年時朝魯的郯子,是君何人?」聊了一會,趙無恤如此問道。
郯子鴻連忙回答:「正是先祖父,諡號文公……」
趙無恤稱讚道:「諡法曰,道德博聞曰文,無不知;愍民惠禮曰文,惠而有禮。這諡號真是絕配。」看來郯國雖然保留了許多東夷禮儀,但諡法上卻已經與諸夏接軌。
「寡人素來敬佩郯文公,聽聞他為太子時便能鹿乳奉親,堪稱純孝。繼位後勤政愛民,讓郯國文教興盛,到魯國朝聘,與魯國大夫交談也十分得體。他年高識富,當時孔子聽說了後,也稱讚『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從此以郯文公為師……」
說起讓郯國人驕傲的文公,郯子鴻因突遭變故的緊張心情也完全平復了,之後他還向趙無恤介紹了從少昊時代就一直在郯國流傳,現在也依舊存在的「鳥名官」制度。
「以前黃帝受命時,有祥雲之瑞,所以以雲紀事,以雲名官;同樣的原因,炎帝以火紀事,以火名官;共工氏以水紀事,以水名官;太昊以龍紀事,以龍名官;少昊即位時,鳳鳥適至,所以以鳥紀事,以鳥名官……」
「其中,鳳鳥氏為歷正,掌曆法;玄鳥氏掌春分、秋分;伯趙氏掌夏氏為司徒,掌教化;鳩氏為司馬,掌法制;鸕鳩氏為司空,掌工程;爽鳩氏為司寇,主刑罰……」
涉及到嬴姓古史,趙無恤聽得津津有味。太昊和少昊,是上古時代東方的兩大集團,太昊為風姓之祖,而少昊為嬴姓之祖,雙方大概以泰山為界,少昊之國的中心在曲阜,也是當時的一個文明發源地。可惜虞夏之交的時候伯益被夏啟所敗,嬴姓遂退到東方。在殷商時因為子姓部落也與嬴姓有血緣關係,嬴姓一度重新崛起,經歷了後來的周公東征後才徹底衰敗,曲阜的奄國滅亡了,其餘小邦只能零散地在邊鄙之地苟延喘息。但這些小邦保留的官職和歷史,卻是嬴姓不可多得的記憶,比如趙氏的祖先,就曾在少昊之國擔任過玄鳥氏,甚至衍生出了殷商,這才有了玄鳥墜卵的傳說……
「鸕鳩氏之下,又根據五方設立五雉,也既是五位工正,分管五種技工:東方叫鶅雉,掌管制陶;南方叫翟雉,掌管冶金;西方叫鷷雉,掌管木工;北方叫郗雉,掌管皮革;中央叫翬雉,掌管織造和印染。」
說到這裡趙無恤拍著膝蓋哈哈大笑:「說起來,我也曾將琅琊水師的五艘樓船以五雉命名,可惜數月前惜敗於吳國齊國舟師,沉沒在海灣里了。」
「額。」見趙侯自曝其敗,郯子鴻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無恤卻似是不怎麼在乎那五艘樓船,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雖然海上趙軍還無法與吳人爭鋒,可在陸地上,夫差已經被徹底包圍。郯君還不知道吧,多虧了君讓開道路,從郯國借道的那支偏師,剛剛滅亡了負隅頑抗的邳國,切斷了吳軍撤離的必經之路……」
「什麼!」聽到這裡,本來已經極為放鬆的郯子鴻心中大震,邳國,是郯國南邊的一個小邦,國土、人口、兵卒差不多是郯國的兩倍,他這才被擄來不到幾天,那支趙軍便已經滅亡了邳國?
想到這裡,郯子鴻不由又戰戰兢兢起來,忽然意識到自己與面前這位「遠親」,完全是兩個級別的,他是中原霸主,自己卻是蕞爾小邦,趙侯只需要動動手指頭,郯國幾千年的社稷就會頃刻覆滅!
晉獻公假虞伐虢的故事,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然而趙無恤卻誠惶誠恐要起來的郯子鴻按回了坐榻上,對他說道:「少昊氏乃嬴姓之祖,其後人遍布天下,各以其封國為氏,其中有有奄國、徐國、郯國、絡黎國、菟裘國、梁國、黃國、江國、修魚國、白冥國,以及秦國……雖然不及姬、姜,可也算十分興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