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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公擺擺手,轉身給我們引路,突然笑了一聲,「這麼些年,我看那麼多梳辮子的,北朝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眼神一凝,與雲玉對視一眼,師公又笑道:「這是多大的怨氣。」
師公的住處在這座山的半山腰,密林掩映下一個紅磚平房,門口一個籬笆院,院子裡曬了一地豆角蘿蔔茄子干,房子周圍一圈溜溜達達的走地雞,秦風坐在炕頭上嗑瓜子:「您是來清修的嗎?誰清修還養小雞啊,您業務範圍是不是都拓寬到農家樂了啊?」
師公還是樂呵呵的:「清修之人咋的了?不讓清修之人吃小雞燉蘑菇啊?」
我笑了:「我還以為您住山頂上呢。」
師公說:「那大冬天的一下雪多凍挺啊。」他把瓜子皮扔進垃圾桶里,拍了拍手,「來吧,說正事,我只能讓一個人通靈,你們誰來?」
我說:「我。」
師公說:「好小子。等會兒可能會有點疼,那都不重要,關鍵是……孩子啊,無論你看見什麼,你要知道那是厲鬼的執念,他的怨氣會融進他的記憶,你看見了,你的情緒肯定會跟著他走,但是你一定要及時把自己□□,這個誰都幫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要是你的情緒被厲鬼同化,你就是人中之鬼了……我本來不想把這個法子告訴小風他師父的,都快成禁術了,我年輕那會兒有三個人找我做過這個,現在倆在北安精神病院呢……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明白嗎?」
雲玉聞言登時睜大了眼,握了我的手說:「此事還是從長計議。」
我說:「計啥啊還,假還挺不好請的,來吧沒事,我意志堅強著呢。」
雲玉急了:「我們不用此法,我不想你用這法子。」
秦風也面色凝重:「舟,你想好,我不想上北安撈你去。"
我沖秦風擺擺手,摸了一把雲玉柔順的長髮,笑了笑,帶了點安撫的意思說:「沒事,別急,我看到的要是和你沒關係,他的情緒就不會影響到我,別人家的孤魂野鬼我跟著著什麼急呢,要是真的和你有關係……」我低聲說,「那走這一遭,怎麼都是值得的,你懂嗎?」
雲玉一怔:「你……」
我笑了:「你記不記得咱們來之前,我答應過你什麼?」
我說:「我陪你一起想辦法。」
雲玉定定地看著我,良久,一把抱住了我,伏在我肩頭輕聲道:「好。」
師公看著我們,砸了咂嘴:「現在的年輕人……行了差不多咱走吧,上隔壁去。」
隔壁房間終於擺脫了喜慶樸實的農家樂風格,師公走到八卦盤邊上坐下,對我說:「來,坐我對面。」
我也走過去坐下:「這麼有儀式感啊。」
師公沒有搭茬,拿刀在我手指上一比,深深的一刀,血順著手指滴落,我疼得一嘬牙花子,忍到疼勁過了之後,扭頭朝緊張兮兮的秦風和雲玉擠了擠眼睛。
秦風手指都絞到一起去了,用嘴形罵了我一句「你大爺」,雲玉表情僵硬,沖我很勉強地抿了抿唇。
松濤低吟,雲鶴去來,呼嘯而過的風夾帶著輾轉千年的一縷魂魄,鮮血順著八卦盤的紋路緩慢遊走,我耳邊響起輕而連綿的咒語,像天邊忽近忽遠的吟唱,我的腦中嗡鳴陣陣,終於周圍的一切化作一股青煙,我墮入黑暗之中。
屠戮,慘叫,哀嚎。
無處不在的刀劍聲與血腥氣。
無處可逃的奔逃踩踏。
我的長袍過於繁縟笨重,奔跑的時候像糾纏的水草一樣牽絆著我的腳步,峨冠博帶早已委頓不堪,周遭亂作一團,人人如同受驚的鳥獸一樣四散奔逃又擁擠踩踏,我驚恐地環顧四周,他們中有擐甲的武者,有執笏的文臣,而此時都像被狼群合圍的牛羊一樣瑟瑟發抖,只能痛呼慘嚎,馬背上的士兵引弓而發,將刀鋒對準合圍中猝不及防的滿朝文武。
我身旁的一個人扭頭就跑,企圖從合圍中拼出一條生路,結果還沒有走出幾步,就被一箭正中眉心,箭尾從腦後直直射出,那人搖晃了幾步撲倒在地,慘叫著翻滾掙扎了幾下之後就沒有了生息,我被這一幕嚇得愣在原地,被那人死不瞑目的雙眼瞪了片刻之後才想起逃命,我在人群的間隙中瞥到了一張供桌,連滾帶爬地朝那方向跑去,忽然背後一涼——
一支箭射中了我的後心,一瞬間我所有的氣力都從我的後背飛速流失,我晃了晃,跪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讓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朝那裡繼續匍匐而行,我能感覺到鮮血洇濕了我的後背,虛弱的感覺隨著我的每一個動作加劇著,但我終於摸到了桌子的邊,雖然那供桌對於我來講過於小了,可以容身的地方過於狹窄,暴露的地方也過於大,但我還是拼盡全力把自己塞進了供桌下面,屠殺仍在繼續,突然有個男人倒在我的面前,嘴角有血,兩三士兵下馬按住了他,掐著他的脖子拿了一壺東西硬生生給他灌了下去,那人捂著自己的脖子激烈地掙紮起來,在地上瘋狂地翻滾,喉嚨發出殘破的嗬嗬的嘶吼聲。
那灌的是……生漆。
我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剎那間千年前將死的怨靈和千年後通靈的生人的魂魄一分為二,那一瞬間我仿佛奪舍附身,我終於認出了那個在地上捂著喉嚨掙扎的人是誰,我記起了那張俊美卻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那個曾經會在陽光下對我微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