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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一跳,後頸毛都呲起來了,一扭頭發現雲玉站我身後,寶相莊嚴地看著我。
我訕訕地笑了笑,悄沒聲地把藥箱推了回去,心說這人怎麼做鬼和做人沒區別,走路都沒聲音的:「這不麼,睡不著覺,起來溜達溜達。」
雲玉嘆了口氣,說:「睡不著也不要吃藥,我給你熱點牛奶。」
我想說不用了,那玩意兒不好使,他已經轉身去廚房了,從碗架櫃下面翻出了個小奶鍋,倒了點牛奶進去,開了小火慢慢地熬,我詫異地看著那個精緻嶄新的小奶鍋:「咱們家什麼時候有的這個小玩意兒?」
雲玉拿個奶粉勺一點一點地往鍋里放糖,頭也不抬:「我買的。」
我靠著門框樂:「還挺可愛的。」
雲玉笑了笑,他做這種事的時候總是特別沉靜,看著都好看,靜靜的,像個人間煙火里的仙。
食神。
我這邊正發著呆,食神一把擄走了我已經放到嘴邊的煙:「不要抽。」
我都快崩潰了:「寶,戒菸這個事兒吧,它得循序漸進,你不能前兩天還一天兩包,嘎嘣一下就一根都不給了,這樣……人會……出問題的……」
我聲斷氣絕一樣沙啞著聲音說完後面半句,撲通一下趴在飯桌上,雲玉頭都沒回:「怎麼了?」
我說:「柏舟沒有煙抽被氣死了。」
雲玉撲哧一聲笑了,我坐起來扯他袖子:「就一根。」
他說:「不行。」
我沖他瘋狂抖肩:「一根一根一根,就一根。」
雲玉說:「不行。」
我嘆了口氣,坐了回去:「行吧,我還得跟你長命百歲呢,不抽就不抽了。」
雲玉笑了笑,坐在我對面,我握了他的手看著燃氣灶藍紫色的火苗發呆,他沉默了半晌,說:「你是怎麼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我這段時間狀態不對,我想了想,說:「撒癔症呢,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輕輕擰著眉,沒說話,我說:「不用擔心啊,要麼我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雲玉點了點頭,說我陪你,然後站起來把火熄了,把牛奶倒進碗裡遞給我,我小口地喝著牛奶,心裡其實隱約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
其實雲玉的離開對我造成的影響比我想像中大得多,掉塊肉尚且留個坑,遑論他在我懷裡灰飛煙滅這種事,那傷我傷得太深了,以至於雲玉回來這麼長時間,我的潛意識依然沒有從恐懼和悲痛中走出來。
我這種情況應該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之前機緣巧合做過一些這方面的了解,但是具體這病怎麼治,這事兒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不是心理醫生。
於是看心理醫生這個事就提上了日程。我預約的那個醫生是個老太太,特別慈眉善目,診室的椅子特別舒服特別軟,坐在那就特別有傾訴欲,我和雲玉一塊兒進來,我坐下跟她介紹:「這是我愛人,方便在這兒聽嗎?」
老太太笑了:「可以的。」
我坐那叨逼叨了有快一個小時,把之前的經歷現實主義加工了一下,連帶著我這段時間異常的焦慮表現都講了一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老太太在我說話的時候老是笑,一個看起來那麼專業的老太太居然笑點那麼低,搞得我像是花錢來說相聲的,說完了我嘆口氣:「您幹嘛啊,我還挺愁的,我感覺我都快抑鬱了。」
那老太太很溫和地搖了搖頭說:「基本上我們是排除抑鬱症這個情況的,你這個表現……是不太符合抑鬱症的症狀的。」
老太太跟雲玉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我,說:「我們初步判斷是輕度的PTSD。」
果然。
雲玉說:「……什麼?」
她輕聲細語地解釋道:「創傷後應激障礙,一般是由巨大的心理創傷引發的後遺症,一般的表現就是焦慮,注意力不集中,頻繁地做場景重現的噩夢,結合你的經歷,基本上可以判斷是輕度的PTSD。」
我能感覺到雲玉聽見「巨大的心理創傷」幾個字的時候手都緊了,我趕緊拍了拍他,說:「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呢。」
老太太抿嘴笑了一下,說:「不用擔心,我個人覺得小伙子你還是比較樂觀的,而且症狀也比較輕微,目前最主要的還是你愛人的陪伴,可以用抗焦慮的藥物輔助,不過我覺得沒什麼必要,你還不至於,相對穩定的陪伴會讓你比較快地康復的,不用擔心。」
雲玉追問了一句:「陪伴就可以了嗎?」
她點了點頭:「穩定的,長期的陪伴。」
回家的路上雲玉一直若有所思,我並肩跟他走,聽見他在那兒小聲念叨:「創傷後……」
我說:「創傷後應激障礙,不用怕,沒事,都說是輕度的,過段時間自己就好了,不用擔心,啊。」
他沒說話,搖了搖頭,不知道在那裡琢磨些什麼。
等我終於知道他要幹什麼的時候,簡直嚇我一跟頭。
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吃完飯我在廚房洗碗,碗筷瀝乾淨水之後剛放碗架櫃裡,扭頭看見這人一臉苦大仇深,那憂國憂民的小表情,我以為他看的是什麼嚴肅的央視紀錄片,結果走過去一看,綜藝節目裡的女主持人都笑出鵝叫了,人家壓根就沒看電視屏幕,在那裡看書,我伸頭掃了一眼,是個什麼心理學的書,他看見我來了,一拍沙發:「你坐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