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坐下吧。”柒情絕捏著茶杯喚道。
飛飛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沒有拒絕,乖巧地坐到了他旁邊。
柒情絕修長的手指摩擦著茶杯上的花紋,細聲細語又問了一遍:“去了哪裡?”
飛飛心虛地別開頭,不敢看他,硬著頭皮道:“只是去隨便轉了轉……”
“喀嚓”,柒情絕手中的茶杯應聲而碎。
飛飛也跟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柒情絕長長地睫毛低低地垂下去,雙眼望著地面,清俊絕倫的臉上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深意,他將手中茶杯碎片和褐色茶水隨意甩了甩,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幾乎曳地的長衫蓋住了白色的緞面靴子,冰涼的手指抬起了她深深低著的頭,飛飛的心怦然一動。
“飛飛,天庭里持金簡玉卷,掌天下乾坤的人,你以為是誰?”柒情絕冰冷地說出一句話。
飛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從沒想過師父有一天會對她做出這個動作。
柒情絕這次似乎是真的生氣了,玄黑的眼珠漸漸變紅,像是因拼命壓制著滿腔怒火,隱忍得連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師父……我……”飛飛小小聲辯駁著,她想解釋,但為時已晚。
柒情絕鬆開手,轉身背對著她:“我並未讓你跪,你為何要跪?”
因為她心裡有鬼,飛飛不知所措。
“師父曾以為,你雖笨,但很善良,你雖不爭氣,但忠誠。”柒情絕低沉地聲音緩緩訴說著,每一字每一句都讓飛飛心如刀絞,“但現在看來,是師父想錯了。”
飛飛聞言,淚如雨下。
025
飛飛的確長大了。素白的輕紗裙角上一朵大大的粉蕊並蒂蓮悄然綻放,她半跪在地上,纖細的手臂從寬廣的衣袖裡緩緩伸出來,相互交握在胸前,一頭鴉羽般漆黑的秀髮松松的在腦後綰了個髻,單看那厚度,應該很長很長。
她現在這副淚眼淒淒的樣子太過楚楚動人,無論是誰都會忍不住對她心生憐愛,就連柒情絕都幾乎快要不由自主開口服輸了。
但是,柒情絕畢竟不是一般人,他的心很硬,又或者那是他偽裝的,但不論如何,他都沒有心軟,他別開頭去,眼神閃爍地望著四周,沒有一個定點。
飛飛無助至極,師父那表情多溫柔啊,像水波,像絲綢,像月光,可卻不是對著她。她知道她不應該騙他,只是她真的不能告訴師父自己去了哪裡啊,如果說出來,雲珂一定會有危險的……
“師父,你說話啊,你罵我也好,打我也行,可你別不和我說話呀,你一不理我,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飛飛跪爬到柒情絕身邊,抱住他的腿,只覺一縷刺骨的冷意撲面而來,她身子顫了一顫,終究是沒鬆開手。
柒情絕並未低頭看她,便叫她退下:“放開。”
飛飛使勁搖頭,下唇都要咬出血來了:“我不放開,師父你不原諒我,我就不放開。”
柒情絕垂首望著地面,俊美的臉龐被陰影遮擋,看不到表情:“你若不鬆開,你我師徒關係,便就此作罷。”他冰冷地吐出這句話。
飛飛猛地僵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是冷雨狂風,窗扇被刮開,她的心徹底寒涼。
她緩緩鬆開雙臂,低眉斂目道:“是,飛飛恭送師父。”
柒情絕抬步離開,神情不斷變換,臨出門時,輕輕撩起雪白的長衫下擺,終究是沒狠下心,音色低沉地說了句:“早些休息,明日再練功吧。”
飛飛一怔,立刻看向門口,柒情絕人影已漸漸模糊,遠遠地望過去,仿佛明月從天而降,淒清,冰冷,還有孤獨。
“你在他面前如此卑微,簡直是跪下來祈求他一點垂簾,這種不公等而病態的關係,是不會有結果的。”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飛飛用手背擦掉眼淚,站起來轉身看去,在黑暗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個人,是帝笙。
“怎麼是你?”飛飛驚訝道,連忙去看柒情絕是否走遠了,生怕被他發現。
帝笙不屑冷笑:“你若想得到他,最好有點骨氣,以你現在這種狀態,也就模樣還有兩分希望,若不努力改變你自己,那你永遠都是送上門讓人恥笑的懦種罷了。”
“夠了,閉嘴,我做什麼輪不到你指手畫腳。”飛飛捂住耳朵,這個男人每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她站在他面前就像□一樣,這讓她很不安。
帝笙不甚在意地自黑暗中走出來,深藍色的眸子打量著她,冷俊清逸的面孔足以另一切女人為之瘋狂:“很好,既然你非要自取其辱,那麼誰拿你都沒辦法。便看看你要頭破血流到何種地步,才肯醒悟。”語畢,他轉身消失在一片黑色光芒之中。
飛飛現在極度無措,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繼續呆在這間房裡了。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出門朝柒情絕的房間跑去。
可她剛剛走到半路,就再也無法挪動腳步,因為柒情絕就在這裡。
漫天花海青山的映襯下,柒情絕一身單薄白衣站在竹室前的藍水河裡,天空陰雨濛濛,淋濕了他的白衫,河水一點點蔓延到他的腰際,他完美頎長的軀體暴露在她眼前。
那驚鴻一瞥,是令她生生世世都無法遺忘的美麗。
飛飛不自覺地步進,無意識地也趟進了河裡,一進河中,瞬間回了神。
這條河的水很冷很冷,冷得足以將人的血液凝固,飛飛雙臂緊緊抱住上身,凍得不斷發抖,卻倔強地不肯離開。
柒情絕還在這,他都不怕,她怎能怕?
柒情絕早就感覺到有人靠近,也猜到了這個人是誰,所以他沒轉身,也沒說話。當他沉默夠了,肯轉過來了,飛飛也已經凍得快要暈過去了。她渾身青紫,俏麗的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慘白。
柒情絕一驚,連忙抱起她奔向竹室,將她放在他的床上,一掌平伸貼著她的後背,為她驅寒。
他的血是冷的,自然不會怕藍水河的寒水。事實上,他只是千百年來都不曾像剛才那樣心浮氣躁過,所以才會浸在河水中使自己冷靜,卻不想忽略了飛飛的身體。
望著半醒半昏的飛飛,感覺著手掌觸碰到的肌膚漸漸變暖,柒情絕心裡滋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說不清那是什麼,只是他從未有過罷了。他困惑了。
“師父……”朦朧中,飛飛似乎感覺到有個冰冷卻熟悉的懷抱將自己包圍,她下意識地去靠近那個懷抱,將自己整個人都窩進去,肆意地用臉頰蹭著他的胸膛,但似乎是方向錯誤,她感覺到臉頰碰到了一個柔軟而冰冷的東西。
她蹙眉苦思,不解那是什麼,卻不由自主地轉過臉頰,換做用雙唇去碰。
二物相接的一剎那,飛飛猛然醒悟,她瞪大雙眼望著面前柒情絕那放大的墨色雙瞳,感受著唇下對方那冰涼柔軟的唇瓣中緩緩吐出的溫熱香氣,她貪心了。
就這一次,讓她放縱一次,隨心而行。
飛飛又閉上了眼,傾身上前,雙臂撐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倒在床上,加深了這個吻。
輕而悠長。
她痴迷於這個吻,也在這個吻中明白了許多。
她對師父的這種感情,就是愛。
她很肯定,因為在她吻他,在他生她的氣,站在冰冷的河水中,淋著雨的時候,她的心都痛得喘不過氣來。
是的,她愛師父,愛他一輩子,即使他永遠不會看她一眼她也愛,即使他討厭她她也愛,甚至他恨她都沒關係,他殺了她都沒關係。她一定會努力成為一個可以和他相配的人,絕對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打敗,絕對不會。
柒情絕在飛飛青澀而溫柔地親吻中失了心神,這個女子曾經是他前世的妻子,又是他現世的徒弟,她曾為他千里徒步登上終南山頂,甚至毫不猶豫地在雪地中自刎。憶起他們相遇至此的朝朝暮暮,他不覺心神迷醉,兩隻原本平放在床上的手,悄然無聲地搭在了她的背上,輕微地一個轉身,將她壓在身下。
神仙也是人,柒情絕在是神仙的前提下,首先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還是個禁慾千百年的男人。這一吻令他失了心神,失了判斷,以至於做出了有違天道、背棄倫常的事,當他看清身下半眯著杏眸的女子是誰時,他的腦子已完全清醒。
柒情絕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後悔,什麼叫作孽,什麼叫自掘墳墓。
飛飛躺在床上,不解地看著他,低低吟了一聲,喚道:“師父……”
這兩個字似一道驚雷般打在柒情絕頭上,他迅速從床上下去,連連後撤,直到挨著了牆再無路可退,他才緩緩閉起了雙眸,無力支撐地蹲了下去。
飛飛卷而長翹的眼睫顫了顫,有些明白髮生了什麼,跟著他一起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邊,像只家貓一樣依偎到他懷裡,天真地叫著他:“師父……”
柒情絕陷在飛飛溫軟飄香的身體裡,觸手之處無不滑膩得令人迷戀,他眉頭緊鎖間,理智最終戰勝了一切。
他推開了她。
飛飛愣住,茫然地看著他:“師父,我……”
“別叫我。”柒情絕垂下頭,壓低聲音道:“……出去。”
飛飛不明白柒情絕為什麼變得這麼快,明明那麼親近過,明明那麼寵愛過,為什麼可以轉頭就冷漠,開口便趕人?看她落淚難過,他就不會傷心嗎?難道因為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妖徒弟,只是他冰清玉潔仙人生活中打發時間的棋子,所以她怎麼傷心難過他都不會在意,是嗎?
這一刻,飛飛忽然不想流淚了,因為她的淚水對面前這個男人起不到任何作用。她抬手擦乾淚水,嘗試著觀察柒情絕冰冷麵孔下真正的表情,但毫無收穫。
沉默片刻,在柒情絕再次開口趕人之前,飛飛輕聲道:“師父,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柒情絕不看她,也許是不想看,又或者是,不敢看。
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回答,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飛飛只當他同意了,直接道:“師父讓我出去可以,我一定會出去,但請師父今後不要動不動就對飛飛擺出面無表情的臉孔,師父是喜是悲,都請讓飛飛看見,因為只有那樣,飛飛作為一個弟子,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不會像現在這樣,做出令師父……不堪忍受的事。”
柒情絕猛地站起身,躲得離她遠遠的,聲音低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飛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喜我悲,你不必知道。你若不喜歡看我這張冷臉,和你在一起時,我收起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