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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雪侍奉柒情絕多年,心裡清楚他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雖心有不甘,卻還是轉身離開了。
待他走後,柒情絕一手托著鏡子,一手在鏡子上翻轉來去,白色的光華瞬間將鏡子籠罩,鏡子隨著白光飛了起來,停在半空中懸掛著,片刻功夫,裡面出現了他腦子裡那段最深刻卻又最模糊的記憶。
終南山上,仙霧繚繞,千里冰封。
蒼茫無際的雪地里,一個瘦小的女子披著白色大氅艱難前行,她帽檐下清麗的臉龐凍得又紅又紫,積雪下的雙腳和小腿也已凍得失去知覺。
可她依舊執拗地往前走,怎麼都不肯停下。
她叫慕輕霜,她來這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回她久未謀面的夫君,找回她那個因為父母瞞騙、由兄弟代娶了她這個妻子後憤然離家的夫君。
其實追究起來,她的確有錯,她不該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瞞著他辦了那場荒謬的代娶婚禮,也不該以為只要嫁給了他,日久總會生情。
她太小看他的絕情了,或許他真的如同他的名字一樣,七情都絕了。
沒錯,她的夫君就是柒情絕,一個全城男女老少乃至三歲小孩都聽說過的男人。
只是,他出名並不是因為什麼好事,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徒有絕好家世,絕好面貌,絕好才華,卻發了瘋似的一心只想成仙。
她還記得十歲那年,他來她家時的情景。
那時候她的父母剛剛去世,舅舅和舅媽看中了父母留下的財產,想要趁她年幼掠奪了去,花言巧語地騙她跟他們一起走,幸好柒情絕及時趕到,才揭開了這個騙局。
自那時起,慕輕霜便記住了這個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她想,如果這輩子一定要嫁人的話,那她一定要嫁給這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只是為了行善積德,以便修成正果才來管閒事的。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夢想居然實現了。
在她十七歲那年,柒情絕的父母上幕府提親,她高興極了,毫不猶豫答應了這門親事,即便她心知肚明,柒情絕不會出現在迎親現場,甚至在娶她進門之前也根本不會得知這樁親事。
她要的只是嫁給他,這些繁瑣的事和嫁給他相比,都不重要了。
然後,在一個黃道吉日,全城的百姓就看了獨守幕府萬貫家財的慕小姐慕輕霜出嫁了,嫁給了那個容貌美極氣質卓然卻腦子有問題的柒家大少爺柒情絕。
是的,柒家真的吹吹打打把慕輕霜娶進了門,而且還大擺流水席,全城百姓皆可到府祝賀,吃喝隨意,見者有禮,派頭大的空前絕後。
慕輕霜坐在新房裡,一身大紅喜服,紅蓋頭下清麗的臉龐笑得像朵盛開的百合花,嬌艷欲滴。
可笑完了她又有些忐忑不安,柒情絕他……會出現嗎?
如果他不來怎麼辦?
娶親可以由兄弟代娶,但洞房不行呀?
不過話又說話來,他來了又該怎麼辦呢?
畢竟這件親事是挑了他外出時辦的,他半點不知。
但不管她怎麼想,事情的結果都早已註定,那就是她和他,絕無可能。
柒情絕回來了,然後又走了,匆忙間只和她打了一個照面,是為了送休書。
她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那麼遙不可及,那麼冰冷,她還記得他當時的模樣,那麼清俊優雅,那麼高貴。
他的那種俊美,是完全遮掩不住,全部都恍如流水般漫溢了出來。
可是她獨獨忘記了休書。
為什麼會忘記?自然不是因為沒看見,而是因為她不在意。休書是寫給雙方看的,她不看,那休書寫了也白寫,何況他的父母才不會同意他們分開。
所以,柒情絕憤然離家後,她就留在了柒家。她以為他總會回來的,七天,一個月,一年,五年,總會回來的。
可他一走就是十年,即便是寫信回來,也對她隻字不提,只是問候父母兄弟。
所以她終於忍不住了,她上了終南山,她知道他在這,雖然他並未在信中提到,但她看過他書房的書籍,終南山是修仙聖地,到這裡一定可以找到他。
而且她的確在這找到了他,卻不想居然親眼目睹了他升仙上天的全過程。
有時候,無論你在怎麼努力,有些人也是永遠得不到,有些事也是永遠做不了。
她終於肯面對現實了,她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是她卻沒辦法說服自己放棄。
她寧願相信他也記得,曾經記憶中,某個女子曾用那樣深情專注的目光溫柔地張望過他,也不要相信,他從未記得過,世間還有她這樣一個人存在。
柒情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際,慕輕霜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脖頸間的酸痛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幻覺。那個從小淡泊如水的男人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修成正果了。作為他的妻子,她應該替他高興的,可是為什麼她笑不出來?
想來也對,她從來都不是他承認過的髮妻,她不過是他父母偷偷令他的兄弟代娶進家的無關女人罷了,他根本不需要為她承擔任何責任,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為,總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痴痴等待所感動罷了,她又有什麼資格為他高興?
慕輕霜彎起嘴角,恬靜地笑了。痴人說夢便痴人說夢吧,從十歲認識他,十七歲嫁給他,至此已有二十七年,這場美夢她徹底醒了,今天就讓她來做個了斷,今天就讓她還他瀟瀟灑灑清清白白的人生。
慕輕霜自懷中拿出一把鑲嵌著藍寶石的匕首,拔下刀鞘,毫不猶豫地插、入胸膛,她身體顫了兩下,歪倒在雪地里,刀刃刺透皮膚的聲音,伴著雪花飄落的景色,搭配上雪地里被鮮血染紅的點點艷色,顯得異常協調,美不勝收。
慕輕霜自始至終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反而唇邊掛滿了笑意,更為這美景加分。
只是這美景並未持續多久,風雪越來越大,很快便湮沒了她的身體,整個終南山頂上沒有留下絲毫她來過的痕跡,就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
除了她臨斷氣前,含笑所說地一句話:“柒情絕,今生無緣,來世不續。”
柒情絕單手拄著額頭,星眸半眯著,收回懸於半空的乾坤鏡,望著眼下的玉石桌面發怔。
這些都是他前世的記憶,他私自探索前世記憶是觸犯天條的,但他實在不堪其擾,被那個雪地里的女子折磨了數百年,所以才取了乾坤鏡,探看前世記憶,尋找那女子的身份,卻不想卻由此陷入了一個更深漩渦。
這些有慕輕霜的回憶並不是最大的難題,真正的難題是,慕輕霜她陽壽未終擅自了解性命,會受到陰間懲罰,轉投畜生輪迴,不得再為人。
轉投畜生輪迴也就罷了,最讓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長了一張和飛飛一樣的臉。
柒情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再次打開乾坤鏡,迅速一覽,果然不出他所料。
飛飛就是慕輕霜的轉世。
019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柒情絕雖然只在天樞宮裡呆了不多會,可凡間卻已過去了好多天。
飛飛自睡夢中醒來,嘴角還掛著甜甜的笑,因為她知道師父守在她身邊,可等她睜開了眼,才發現一切都變了。
偌大的房間內,除了書桌上一張墨跡未乾的畫,再無其他。
飛飛驚呆了,立刻從朦朧狀態徹底清醒了過來,焦急地將塔頂所有房間都找了一遍,可還是半點都不見柒情絕的身影。
“師父!師父!你在哪啊!”飛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從她拜了柒情絕為師,他從未這樣不辭而別過,素來準確的不祥預感一齊湧上心頭,她害怕極了。
“師父……師父你是不要飛飛了嗎……”飛飛失落地走回書桌邊,雙腳併攏蹲坐在椅子上,一手抱膝,一手伸出,輕輕撫過畫中人模糊的臉龐,輕咬著唇瓣,眼睛不停眨動,水霧盈滿了眼眶,卻倔強的不肯讓它們流落一顆。
“師姐,你怎麼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飛飛驚訝地轉過頭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持恩。
“我沒事。”她雖然嘴裡說著沒事,可委屈的淚水卻奪眶而出,飛飛抿了抿唇,轉過身去悄悄用手背擦掉了淚水,她不想讓持恩知道,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軟弱的樣子。
“你真的沒事?”持恩顯然不信,向前幾步走到她面前,仔細觀察著她的模樣,心中一緊,問道:“司命星君呢?”
飛飛猶豫了一會,小聲說:“師父他……出去了。”
持恩半信半疑地看著她:“我是奉司祿星君之命來傳信的。”
飛飛“哦”了一聲。
持恩劍眉皺起,眼裡有著不舍,可是現實卻由不得他多留:“……師父還在天璇宮等著我回報,既然司命星君不在此,那我得先回去報信了。”
飛飛抬起頭,大眼睛裡滿是失望,她茫然地點了點頭,道:“哦,好,你回去吧。”是啊……持恩的師父已經不是她的師父了,他沒必要和她一起等師父回來……
“師姐,你真的沒事?”持恩上前幾步挨近她的臉,黑衣勁裝下包裹的是年輕高大的身材,長發如一匹上好的墨緞般自腦後傾瀉而下,束髮的玉冠散發著點點幽暗的光芒,自有一番卓爾不凡的俊朗脫俗。
飛飛柳眉倒豎,將他推到一邊,故意大聲說:“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好得很,你有事我都不會有事,你快回天庭去給你那個什麼師父回信去吧。”
持恩猶豫半晌,看了看天色,終究是沒能拗得過她,閃身離去。
飛飛見他真走了,一下子泄了氣,趴在桌子上一直哭到睡著。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她一直守在塔頂等柒情絕回來,可她盼過了一天又一天的日落,都沒有等到他。
沒過幾天,南宮寒的傳訊就到了,飛飛一個人站在房內和傳話太監大眼瞪小眼,雙方都無奈至極。
“這位小道長,尊師呢?”太監一揮拂塵,神情還算和藹。
飛飛無言以對,別開頭去不敢看對方的眼睛,撒謊道:“我師父他……出門去給皇上尋藥方去了。”
太監皺了皺眉:“這……尊師離去尋藥,怎麼也不等皇上允准?這下皇上要召見,可如何是好?”
飛飛不安地垂下頭:“我自己去。”
太監一愣:“小道長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飛飛小聲應著,抬頭輕聲道:“你放心吧,師父說過我可以給人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