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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桑緲突然出聲阻斷了她欲出口的指責。
桐紫兒驚訝地看著他,眼中滿是委屈,正欲再開口,卻聽到桐青悒忽然說道:“天色不早了,可不要錯過了宮宴!”他翻身上馬,清冷的目光掃向穆梟,“郡主與將軍怕是還有要事吧,那咱們就不耽誤二位了。”話落,不待穆梟回答,轉身對身後停駐的貴族隊伍揚鞭說道,“回城!”
人cháo漸動,無數雙神情各異的目光自凜然孤立的穆梟身上掠過。
桑緲最後看了一眼穆梟陰鷙的眼睛,轉身走向禁衛牽來的坐騎。他正欲上馬,突然看到一抹瑩綠色的身影騎著一匹溫順的棕馬朝他走來。
“你怎麼一個人,公主呢?”桑珠勒馬停在他面前,奇怪地看著他。
“在前面,和世子殿下在一起。”他說著翻身上馬。
身後緩緩行來一群嬉鬧的貴族小姐們,見到桑珠紛紛催促道:“快走啊,珠兒!”
原本轉身走向穆蘭嫣的黑袍身影突然頓了一下。
“咱們也快走吧,天色不早了。”桑珠踢了踢馬肚子,策馬跟上前面的隊伍。
桑緲驚疑,側首望向那抹黑袍身影。越來越多的平民百姓們從山坡上涌下來,人cháo轉瞬擋住他的視線,再抬眼,那片花叢中已沒了人影。
他揮下馬鞭,策馬追向已行至遠處的人馬,望著前方即將沉落的紅日,心中仍然揮不去那一瞥間的驚疑,隱約有種不安的感覺自心底掠過。
人群在珠瑪神山腳下漸漸散去,王公貴族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亞丁高原上那座宏偉的城池前進。
亞丁高原其實是獨立於扎加藏布和波倉藏布江之間的一座縱橫不過五十里的長方形平坦山體,那獨特的地勢千百年來一直被人們尊崇。每當陽光普照,山體呈現出一片耀眼的金色,因此被稱為“向陽之地”。
夕陽最後的一抹殘輝終於被夜幕吞沒,兩江環抱的亞丁高原上燈火輝煌,密密麻麻的碉房自山體開鑿而出,城牆蜿蜒盤旋而上。入夜後,山體被夜幕掩去,千家萬戶的燈火齊亮,遠遠望去,仿佛仙宇瓊閣懸浮在半空之中。而位於高原之上的穹隆銀城,城樓高築,恢弘大氣,獨立於百丈之上,睥睨眾生,如君臨天下。
穹隆銀城,十六代帝王之所,由象雄開國尊帝赤危甬帝建造,歷經五百年滄桑巨變,終成今日的鼎盛輝煌。
扎加藏布江畔,巨大的吊橋自亞丁高原腰部的碉堡緩緩垂降下來,橫跨逾十丈。急流奔騰的江面上,這座玄鐵鑄造的吊橋便是通往象雄帝都唯一的通道。
一隊重甲佩劍的士兵隨著垂降的吊橋從天而降,與棧道守衛分列兩旁恭迎世子、公主及眾位錦袍華服的貴族。所有人馬魚貫步上堅實冰冷的吊橋,士兵們隨護在後,棧道守衛隨即封鎖棧道,至所有人進入碉堡後搖旗示意收橋。
沿著足夠六匹馬並行的彎道盤山而上,穿過第三座碉堡的大門時,夜色中傳來了一陣轟然巨響,那是吊橋收回岩壁滑道的聲響。
夜風自江面而起,越過城牆呼嘯而過,帶起眾人衣袂飄飄,髮絲飛揚。沿途,碉房內的黃色燈光連成了一片,照得蜿道內金碧輝煌,令行走在蜿道上的人有種步踏天路的錯覺。
穿過第九座碉堡之後,眼前的蜿道突然展開,九十九級白玉石台階直通向盡頭那橫踞亞丁高原之上的恢弘城池。
高大巍峨的城牆綿亘數里,夜色中望不見盡頭。莊嚴肅穆的城樓下,閃爍迷離的光影與喧鬧之聲自敞開的城門內流瀉而出。正是夜色微薄,華燈初上時,帝都穹隆銀城迎來了一天裡最為繁華熱鬧的時刻。
城內,人cháo川流不息,或著華服,或裹素衣。林立酒樓高朋滿座,街市攤位座無虛席,來往小販的叫賣聲與人群的嬉鬧聲此起彼伏。滿眼所見一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盛景。
穿過城內寬敞筆直的官道,街市的喧譁漸漸遠去,道旁的店鋪、酒樓變成了高大林立的松柏。金質鏤空的花燈沿途而掛,映得玉石官道雪亮如鏡。玉道盡頭,聳立的金色城堡宛如天神躍然出現在松海之中。
世子桐青悒一騎白馬當先,率眾行至城下,厚重的青銅城門發出隆隆巨響在夜色中緩緩開啟——
“恭迎世子殿下、格來公主回宮!”
十、皇宮夜宴
帝王之所舉世無雙,金玉琉璃,寶珠奇珍盡收其中。鏤雕彩繪富麗堂皇,金燭華燈流光溢彩,樑柱雕鯤紋鵬、鑲金嵌玉,來往宮女、侍奴華服旖旎,巡守、禁衛銀甲錚錚,處處昭顯著王族奢華尊榮的地位。
護送王公貴族們平安入宮之後,桑緲一刻未歇,一一巡查過宮內各處崗哨之後,又匆匆趕至妙音殿。離開宴吉時尚早,妙音殿外的甬道上便已見各部族貴族子女們的華裳麗影,無論男女皆盛裝打扮,爭奇鬥豔,力圖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在這非同尋常的一夜。
*節的第二晚,甬帝將率甬後、王子、公主在皇宮設宴款待所有參加*節的王公貴族。這樣的宴會本意是感念祖先神的庇佑,為一年一度的*節畫上完美的句號,祈望來年的繁盛興旺。但是,歷代甬帝都有在*節的晚宴上挑選嬪妃,或為王子、公主挑選婚配對象的慣例,所以*節的宮宴便成了所有未曾獲封加爵的貴族子女們一年中唯一一次進入皇宮的機會,倘若能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博得帝王、王子、公主一顧,那將是一人得貴、全族皆榮的幸事。
漠然地從那些滿懷期待的少男少女們身旁走過,桑緲微垂首掩飾唇畔一絲涼薄的笑意。如此爭先恐後地想要踏入這高高在上的金色牢籠,只為冰冷的繁華富貴而放棄選擇真愛的權利和一生的自由,這樣的代價值得嗎?
站在妙音殿外的玉石台階下,仰頭望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月色如水,冷清地籠罩著帝王之家的繁華。
殿外走廊一角,一抹淡寞的身影不被人注意。桑緲定睛一瞧,微有訝色地朝那抹人影走去。
“姐姐!”直到他出聲喚她,那抹人影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看向他。
桑珠驚愕地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的桑緲,眼中的落寞來不及掩去。
“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站著?”桑緲的語氣不似平日的冷漠低沉,沙啞的嗓音罕有的柔軟,在夜色中聽起來竟別有一番*,“你怎麼還是穿的這身衣裳?那些小姐們個個都是花枝招展的呢!”
她淡然笑道:“你以為我也像她們一樣嗎?”
桑緲瞟了眼殿門外絡繹不絕的人影,正色道:“她們怎麼能跟姐姐比呢?姐姐即使素衣裹身,脂粉不施,珠翠不飾也一樣國色天香,天生麗質無人能及!”
桑珠撲哧笑出聲來,伸手點了點桑緲的鼻尖,“哎呀,咱們的禁衛領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
見她終於一掃方才的落寞,桑緲也咧開嘴笑起來,“姐姐還是換身漂亮點兒的衣裳吧!即使不為別的,也要為某人細心打扮一番啊!”
桑珠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綻放的笑容,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柔美的臉頰忽然浮上一抹嫣紅。她慌忙垂下纖長的睫毛,掩飾眼中的羞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妙音殿上的金鐘敲響了第一聲,渾厚的鐘聲穿透無邊夜色飄散開去。九重宮闕之上,薄霧繚繞的帝王寢宮——朝陽宮的大門緩緩開啟,千萬盞宮燈如盛開在雲霧中的金蓮花迤邐而下。
“咱們該去迎接甬帝了!”桑緲整了整身上的銀甲,大步朝妙音殿門口走去。
“阿緲!”桑珠突然出聲。
桑緲頓足,回身看向她。此時,妙音殿外已是人山人海,所有盛裝華服的王公貴族們列隊在妙音殿外的玉石台階兩旁,翹首恭候帝王的到來。
桑珠緩步走至他面前,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抬手撫上他的臉,細細描摹著那張冰冷的玄鐵面具的輪廓,神色間透著淡淡的哀傷,輕語道:“我突然想起了珏兒小時候的模樣,那張臉蛋兒……如今,會是什麼樣子?”
桑緲的身形一僵,倏地別過頭去,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聲音又恢復了平日的冷漠,“珏兒,永遠都是你心裡的模樣!”
第二聲鐘聲敲響,妙音殿前的廣場上,兩列手持宮燈的宮女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金質鏤花宮燈透出的燈火將通往妙音殿的玉道映得雪亮,恍如白晝。
桑緲立于禁衛之列,桑珠則加入王公貴族之中齊聲行禮。
整齊劃一的禮頌聲中,身著金絲狐裘紫錦鵬紋袍、頭戴七彩琉璃金羽冠的象雄第十六代甬帝——桐格,緩緩步上妙音殿前的玉石台階。甬後拉珍則在世子桐青悒、大王子桐青藍、格來公主桐紫兒的簇擁下,緊隨其後步入妙音殿。
第三聲鐘聲響起,甬帝立於妙音殿上誦讀祭奠祖先神的祭辭。禮畢,甬帝舉杯邀眾人同飲,宣布晚宴正式開始。
十一、妙音郡主
妙音殿內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偶有歌吟笑呼之聲迭起。各部族的貴族妙齡少女紛紛獻歌獻舞,青春男兒舞文弄劍,一場勝過一場的表演精彩紛呈,令人目不暇接,引得喝彩聲不斷。
甬帝桐格笑逐顏開地欣賞著眾人精心準備的節目,時不時看向自己的兒女們,那目光的暗示再明顯不過:這麼多的妙齡嬌女與青年才俊之中可有中意之人?
然而,令他頗感失望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和女兒似乎對眼前的景象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今日雲集於此的皆是王公貴族之後,個個出自名門,美女、才俊不計其數,難道就沒一個能入得他們眼的?想當年,他也是在*節的宮宴上對甬後拉珍一見鍾情的啊!
甬帝桐格一生娶過兩個女人,第一個妻子在他還是世子的時候便病逝了,未留下一男半女。登上帝位之後,他又娶了其弟桐柏的初戀情人拉珍為妻,立為甬後,對其恩寵備至,夫妻感情多年不減。拉珍婚後即為桐格相繼生下兩個王子,長子桐青藍自幼身體孱弱,雖遍尋名醫,卻仍無起色。時隔十年之後,年逾三旬的拉珍又為桐格誕下一女,已近花甲之年的甬帝桐格大喜,認為此女乃是上天格外的恩賜,故取名紫兒,賜封小公主為格來公主,取其吉祥之意。列古格二十四年初,桐格下詔立年方十三歲的次子桐青悒為世子,將繼承帝王大任。
他看向一臉病弱的長子桐青藍,目光中滿是憐惜,而看向桐青悒的目光既驕傲又無奈。
珊瑚羽冠、月色彩雲繡金鵬紋緞袍,將桐青悒渾然天成的帝王之氣烘托得淋漓盡致,那張與拉珍如出一轍的絕色容貌令無數人*。身為男子,那副絕色容貌不但未顯出半分柔弱,反倒因他天生淡漠如水的清冷性子而越顯得高傲,神般不容褻瀆。如此優秀的帝王之子,如今已過加冠之年,卻仍未娶妻立妃,甚至連姬妾也未納半個,年復一年,種種有關世子不近女色的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