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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桑珠驚訝出聲。“嗯!”洛雲點了點頭,卻是看向一臉鎮定的桑珏清清楚楚地說道:“太上皇從昏迷中醒來了,第一時間便急召你爹和你義父入宮!”聽到桐柏也被召入宮,桑珏的臉色不禁凝重起來。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十年前那聲撲朔迷離的滅族慘案如今終於要揭開全部的面紗了……
似看穿桑珏心中所想,洛雲眼神一黯,沉沉嘆了口氣:“因果輪迴,善惡有報。人起善心,吉神隨之;人起噁心,凶神隨之。一切罪孽劫數已定,終究是躲不過啊!”
“娘,您在說什麼?”桑珠一臉困惑,不知情地安慰道:“爹是老臣,太上皇急召爹進宮也是正常的,您不要多心了。好好的,說什麼因果報應啊!”洛雲看了眼不知情的桑珠沉默下來,望著茶杯發呆。桑珏輕握了下母親的手,轉而對桑珠說道:“瞧這天色,表哥也差不多快回來了。姐,你先去飯廳打點一下吧,我在這兒陪娘坐會兒!”
福伯會意地接過話茬兒,連忙說道:“老奴這就去東廚通知胖嬸準備開飯了!”“嗯!”桑珠點了點頭,又安慰了洛雲幾句便隨福伯一同退出了前廳。待二人腳步聲遠去,洛雲忽然一把握住了桑珏的手,神色間滿是惶恐不安:“珏兒,娘真的好怕……若是你爹有個三長兩短,我……”
“娘……”桑珏伸手反握住洛雲冰涼的手,聲色沉穩地說道:“您放心,爹不會有事的!”“你爹一輩子做人正大光明、胸懷坦蕩,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卻唯獨那一件事令他一生耿耿於懷,始終擺脫不了內心的譴責!雖然身為人臣,他那麼做也是身不由己,但是……那麼多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洛雲眼底湧起一縷哀傷:“若老天真有報應,我希望全都落在我身上,不要傷害你爹也不要傷害你們!”
桑珏心頭一緊,神色微顫道:“若是老天真的有眼,自然會分得清好壞。爹和娘都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洛雲臉上浮出一絲欣慰,眼底卻隱藏著一絲難言的隱痛。
九十五、殘酷真相
入夜,天空下起雨來。綿綿細雨落在屋檐上“沙沙”作響,令屋內焦急等待的人越發心頭焦慮。近兩更天時,夜色里終於傳來馬蹄和車輪聲。福伯披著蓑衣小跑著忙去開門。
桑珏和桑珠左右攙扶著洛雲走至前廳門外,昂首望著門外冒雨走進來的兩抹人影。“你們怎麼都還沒睡?”桑吉看著洛雲和一雙女兒,疲憊的眼底露出一絲暖意。“娘一直擔心著!”桑珠體貼地為桑吉和洛卡莫遞上熱茶說道:“您沒回來,表哥也不見人影兒,您說娘哪能睡得著啊!”
洛卡莫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歉意:“都怪我不好,忙得忘記派人捎口信回來,害得姨母擔心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洛雲一個勁地點著頭,陰雲重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餓了麼?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很晚了,你就不要忙活了。”桑吉放下茶杯,拉住洛雲說道:“讓大家都去休息吧!”洛雲收住腳步退坐回椅子上,終是不放心地問了句:“宮裡沒什麼事吧?”
“太上皇醒了,宮裡上下忙著呢!”桑吉輕描淡寫地說著,看了眼洛卡莫笑道:“咱們的洛常醫一整日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呵呵!”“表哥醫術高超,看來離高升不遠了!”桑珠天真地笑著,未曾察覺其他人神色間的異常。
洛雲沉默看著桑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娘!”桑珏適時出聲,對洛雲說道:“有什麼話明日天亮了再說吧,父親和表哥也累了一天了!”她抬眸正好迎上父親桑吉和洛卡莫的目光。“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桑吉一句話,眾人各自散去。
福伯送桑珠回院落,桑珏則與洛卡莫同行。一路上,兩人各自沉默。雨綿綿密密地下著,仿佛一張無形的網籠罩在空氣中,有些沉悶。走到各自的院落門外,洛卡莫看了眼桑珏,終還是沒開口,眼看著她的背影轉向門內。他暗自嘆息一聲,轉身推開自己的院落的門板。
“那幅畫是亭葛釋畫的吧!”洛卡莫一怔,緩緩轉過身去,看到桑珏的身影籠罩在院門下的陰影里,辨不清臉上的神情。沉默過後,他輕聲開口:“是或不是重要麼?”“以前或許不重要,現在呢?”沙啞的聲音輕輕划過,沒有一絲溫度。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黑暗中那雙清冷的眸子,雨水飄入眼睛,冷冷的有些刺痛。“以前的我和現在的我,在你心裡又是什麼樣子?”這一句輕問帶著幾許失落、幾許哀傷,一如飄落天空的細雨,婉轉淒迷。許久,夜色里只聽得雨聲“沙沙”。院門陰影里的那抹人影仿佛只是一個幻影,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次日清晨,雨歇。地上濕意未消,院子裡的糙木仍留有昨夜的雨露。看著對面院落里打掃過的痕跡,桑珏停駐了片刻,耳邊依稀迴響起昨夜細雨中的那句話。“重要麼……”她喃喃自語,眼神有些迷惑。“二小姐!”福伯不如何時出現在院外,輕聲對她說道:“老爺請您到花廳去用早飯!”
她愣了一下,走了兩步問道:“我娘呢?”福伯回道:“夫人和大小姐一早去賢澤寺上香了!”“哦!”桑珏點了點頭,轉出院落往花廳走去。八角桌上,五碟精緻的小菜、一大碗清香四溢的米粥、兩副細瓷碗碟,外加一壺酒。
桑吉坐在桌旁沖站在花廳外的桑珏招了招手,然後提起酒壺一邊為自己斟酒,一邊笑嘆道:“難得有機會啊!”“娘知道了,一定又會生氣了!”桑珏唇角浮出一絲笑意,緩緩落坐。“呵呵,你不說,你娘又怎麼會知道!”桑吉笑著嘬了口酒,一臉滿足道:“人生若能一直如此悠閒自在,勝過做神仙啊!”
桑珏默然提起酒壺為自己的也倒上了一杯,輕輕說道:“可惜,人生難得幾分悠閒!”桑吉苦笑,伸手為她盛了一碗粥:“你是想先喝酒還是先喝粥?”看著同時擺放在面前的酒和清粥,桑珏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了酒杯:“未品嘗過辛辣刺激,又如何能體味出平淡的深遠流長?”
“珏兒一直都沒有變啊……”桑吉目光深沉地看著她:“五歲那年便是這般!”桑珏抬眸迎向父親的目光。歲月蹉跎,那張曾經剛毅堅硬的臉被磨去了稜角,雪白的兩鬢,透著幾許英雄遲暮的悲涼。“您也沒變!”她輕聲開口,目光堅誠灼灼:“一直勇敢地面對和承擔您所做的每一個選擇!”淡淡的口吻,卻飽含著一個女兒對父親最深切的崇敬。桑吉一口飲盡了杯中余酒,沉沉嘆息一聲道:“可我也有後悔的時候啊!”桑珏不語,靜靜聽著桑吉徐徐回憶往昔……
列古格24年新年前夕,甬帝桐格做了一個夢。夢中,東方的天際一片火紅,烈焰一般的雲彩翻湧著漸漸吞沒了整個天空。夢中驚醒,桐格滿身大汗。正值初曉時分,青藍色的天際掛著一抹血紅的朝霞,霞光與夢中所見重疊。桐格大驚,立即召人傳喚覡祝。覡祝曰:“天地劫數,赤焰騰空;羅剎歸來,血浴坤儀!”
甬帝驚悚,問及破解之法。覡祝沉默望向東方,伸手在空氣中劃了三個字“赤焰戟”!一個月之後,座守上穹北疆的鎮北大將軍桑吉奉旨回朝。“有些事情本可以避免,可惜世事總無常……也許冥冥中早已安排,只等著人去選擇命中注定的那條路!”桑吉又飲了一杯酒,眼中溢出濃濃悲悔之色。
列古格24年二月初九,前皇族亭葛氏一年一度的祭祖日。那一夜,兩萬黑色鐵騎沖入了靜雪城,帶去了死神的霧霾。寧靜了數百年的靜雪城突然間仿佛陷入了人間地獄。黑色鐵騎一路燒殺,踏過無數亭葛族人的屍體,淌過無數亭葛族人的鮮血,一直殺到了靜雪峰上的靜雪神殿。白玉石砌的神殿屹立在一片冰雪之中,神聖莊嚴,那是從未被塵世所染的神聖靜雪之地。
紅衣喇嘛們的屍體倒了一地,染紅了一千零八十級玉階。靜雪城主亭葛釋孤身一人立在神殿外的玉階上,將兩萬沾滿亭葛族人的黑色鐵騎擋在神殿之外。在妻兒家眷驚惶的哭喊聲中,他只是沉默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黑色鐵騎的將領:“你們不該玷污這片神聖之地!”
那一聲悲嘆輕輕划過充滿血腥的夜色,卻如狂風一般掠過了每個人的心頭。是瘋狂,是恐懼……兩萬黑色鐵騎第一個人都紅了眼,除了繼續殺戮,沒有人知道還能做什麼!
“他們都曾是英雄,卻都在那一天變成了殘忍的劊子手!”桑吉握著酒杯的手隱隱顫抖著:“那些無辜的人們全都成了刀下冤魂……”桑珏伸手撫上父親顫抖的手,低聲勸慰道:“那並不並是您的錯!”“不!”桑吉驀然抬頭看向她,眼底隱著深深的悔恨:“是我,因為我心中的私怨……”
“不是你,是我!”突來的聲音打斷了桑吉的自責。桑珏轉頭,看到母親洛雲神色悲哀地站在花廳門外,桑珠則瞪著雙眼一臉蒼白。“娘?”桑珏起身,看著洛雲緩緩步入廳內。
“因為那個男人拋棄了洛煙,所以我恨他!”埋藏在洛雲心底數十年的秘密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我曾經希望能夠親手殺了那個拋棄我唯一妹妹的男人,而你爹是為了我……”話到一半,洛雲已經泣不成聲。
桑珏怔怔望著哭倒在父親懷中的母親,突然間覺得心頭空蕩蕩的。當所有真相都被撕開,竟是那般殘酷!命運給所有人開了一個多麼諷刺的玩笑啊!
九十六、紫色鳶尾
五月初四,採花節永遠浸潤著愛情的味道。皇宮夜宴則永遠是少女們爭奇鬥豔、夢想躋身金枝的舞台。而今,年輕俊美的甬帝,後位虛空,身邊無一姬妾。如此難得的機會,如何不教那些待字閨中的少女們興奮激動。
暮色四合,皇宮妙音殿外已經候滿了人群。放眼望去,各色輕盈裙裳仿佛五彩繽紛的花蝶,嬌笑之聲不斷,好不熱鬧。“今年參加宮宴的女孩子似乎比哪一年都要多呢!”桑珠倚在梅里閣三層的闌幹上,望著一牆之隔的妙音殿廣場感嘆。洛卡莫在屋內磨著藥糙,頭也沒抬一下,戲謔道:“來得越多,怕是傷心的也越多!”
“的確……”桑珠的神色間忽然掠過一絲感傷,沉默了一會兒,朝屋子裡說道:“有些人是誰都無法替代的!”洛卡莫磨藥的手頓了一下,瞥了眼角落裡那一抹人影,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們是不是也該下去了?”桑珠點了點頭走進屋內,伸手拉了一把角落裡靠在椅子上假寐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