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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謝謝!”
在演出負責人那裡簽收了他們捐贈給學校的錢和東西,確認了送貨的時間,沐沐匆匆換回自己的衣服,離開會場,坐上回察雅的大巴。
顛簸的山路上,沐沐一直望著窗外,樹枝上的嫩綠抽絲剝繭,一片清慡,散落在高原深處的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湖泊就象是上天的滴滴眼淚,凍結了人世的蒼涼。
又是一年過去了,二年的時間,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抽死剝繭一般,在察雅一望無際的蒼茫中無聲無息地遺失。
思念已經不是那麼撕心裂肺的痛,不是浸濕枕頭的眼淚,也不是黑夜裡整夜不眠的仰望星空。
剩下的,只是一種惦念,想知道他有沒有遇到懂得愛他的人?
他和卓超然是否又和從前一樣?
他有沒有想起過她?
可她不敢去知道,怕關於他的一點點信息,都會讓她控制不住想見他的衝動。
旁邊的空坐上傳來一股氣流,沐沐感覺到有人坐在她旁邊,並沒在意,繼續看著窗外的美景。
“又在想他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沐沐訝然回頭,驚喜地看著身邊的蒼老卻一臉稚氣的老人,正是申亦天。“咦?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我趕回來看你演出啊!”申亦天的笑容永遠都是那麼純真。“你的鋼琴彈的越來越好了,不愧是我的入室弟子,我太有眼光了,在貧瘠的土地都能挖到寶貝……”
沐沐早已見怪不怪,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移:“主要是你寫的曲子好。”
“那是當然,這首曲子是我所有作品裡最完美的一首,你說是不是?”
“你每首作品都很完美,這首是尤其完美。”
某小老頭被誇得更樂呵了,露出整齊的白牙。“不過,只有你能彈出味道來。”
沐沐笑而不語。其實,她知道,他從來就沒把曲譜給第三個人看過,因為這首曲子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她和申亦天的故事要從二年以前說起。
那時,她剛來察雅沒多久,校長派她去城裡找某小學要點舊課本。
結果她卻沒能完成任務。
遭到冷遇的白眼,她心情低落,又不想回去面對校長失望的眼神。於是,她一個人在雨後的小公園裡漫無目的走著。
因為天氣陰沉,秋風掃落葉,淒涼的很,公園裡的行人寥寥無幾。
一個被風雨洗禮得褪了漆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落魄的老人,黑色的大衣上沾滿了的污漬,口中哼哼著沒人聽得懂的聲音,像個瘋子一樣,嚇得路人見了他都繞開很遠。
沐沐卻被特殊的音調吸引,停下腳步,仔細看他。
他看上去很蒼老,白花花的胡茬子濡濕蓬亂,厚實的嘴唇也因為寒冷的天氣而凍得發紫。
他見到了沫沫,沖她笑笑,一臉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稚氣。他拍拍身邊的椅子,見沐沐沒反應,繼續低頭哼著不成曲的調子,似乎任何人異樣的眼光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或許是被他的笑容感染,或許是被那種特殊的音律吸引,沫沫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專心地聽。
那是一種她從沒聽過那種節奏,如水滴敲打玻璃窗一樣凌亂,可細聽又發現節奏感很強,越聽越吸引人。
“很好聽!”她不不由自主開口。
老人愣了一下,直直看著她。
她學著他的發聲,唱了一遍,老人的眼睛頓時亮了。
之後,他們亂七八糟哼了好久,慢慢地,兩個人合了調,時而清澈,時而空靈,如冰泉破裂,山櫴飲水。
老人莫名其妙地跳起來,非常興奮,咧著嘴又笑又跳,沫沫被他嚇了一跳,正想問他怎麼了,老人竟然跑掉了。
從那之後,沐沐再沒見過老人,雖然她一有機會就去那個公園找他,可他再沒出現過。她也漸漸把那件事淡忘了。
某個深秋的午後,沐沐又去城裡,經過一家琴行,紫檀色的地板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鋼琴頓時吸引了她的目光。
好久沒有彈過鋼琴了,她的手指癢的受不了,腦子裡不斷有音符在跳躍。
正在招呼客人的老闆娘見她站在門口躊躇不前,迎了出去。“想看看鋼琴嗎?不買沒關係,可以隨便看看。”
她一時沒忍住,走了進去,又沒忍住,隨手彈了幾段曲調,正是那天她在公園聽陌生老人哼的調子。
當時她就覺得如果用鋼琴演奏一定很美,結果比她想得更曼妙。
“很好聽!”沐沐惶然回頭,見店裡的客人正朝著她笑,他是位六十多歲的老人,穿著一件得體的灰色西服,頭髮打理的一塵不染,器宇不凡,可是他的臉卻讓她感覺十分熟悉。
“小丫頭,鋼琴彈得不錯,挺有天賦。”他微笑,從口袋裡拿出一頁樂譜,雙手遞到她面前。“這是我寫的曲子,你彈一遍給我聽聽,好嗎?”
一看曲譜,沐沐震驚地看向老人,她終於想起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在哪裡見過。
老人剛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卻被匆匆跑進來的人打斷了。 “申老,我找了您半天,您怎麼在這啊,這都三點了,您晚上還有音樂會呢。”男子著急的指著表。
老人根本就不急,慢悠悠把曲譜放在鋼琴上。
“申老?”
“急什麼?趕不上就不去了。”
“啊!?”男子更著急了,連連擦著額頭的汗。
見此情況,沫沫站起身,笑著說。“您既然有這麼重要的事,就先去吧,改天我再彈給你聽。”
“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們繼續聊。你叫什麼名字?”
“桑吉。”
“桑吉?覺悟的意思……很有趣的名字。哦,我叫申亦天……”
沐沐驚訝的合不上嘴,她做夢都沒想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她曾經最崇拜的偶像,著名的作曲家申亦天!她更加沒想到,她會有機會和他一起體驗他創作曲子的過程。
沐沐正深陷在讓她激動至今的回憶中,大巴一個刺耳的急剎車,她直直撞上前面的車座靠背。
原來,一輛越野車突然轉彎,擋在了大巴的前面,大巴車不得不急剎車。
在司機憤慨的藏語中,沐沐捂著酸疼的鼻子抬頭。
一個人影飛身躍上大巴。
那張臉,她不論怎麼刻意去忘記,都依然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里。
第 62 章
這張臉,她不論怎麼刻意去忘記,都依然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里。
眉宇間的深邃,唇邊的抿成的弧度,還有那彰顯著男人堅毅的輪廓,正是她幻想過無數次的臉……
只可惜,這個人卻並非她等待的人,而只是擁有著與他一模一樣容貌的另一個人。
以前她怨恨過這世間不該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而此時,沐沐感到無比的慶幸,因為她可以透過這張臉,看見卓超越的樣子。
她極力地睜大眼睛,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人,生怕眨一下眼,眼前的人也會變成幻像,她沒有機會透過這張相似的臉上尋找到那個人的影子。
兩年不見,卓超然變了很多,高原的風霜在他臉上多添了幾分滄桑和削瘦,他的薄唇邊多了青色的胡茬,眼神也化作她讀不懂的深奧,再不是初見時那種沒有波瀾的澄澈。
“我剛剛還以為是我看錯了,沒想到你會在這裡。”卓超然緩緩開口,語調也浸透了青藏高原凜冽的風霜感。
沐沐強忍著鼻根刺痛的酸楚,努力地笑笑。“兩年沒見了,你好嗎?”
卓超然沒有答話,轉臉看看車上的其他人。
數秒前還叫囂聲不斷的大巴里突然陷入靜默,每個人,包括申亦天,全都屏息以待,好像在期待著戀人久別重逢的戲碼。
看來,這並不是個互訴衷腸的理想場所。
卓超然迅速做了決定,拉起沐沐的手,將她拖下大巴車。
讓沐沐更加意外的是,卓超然並非一個人,還有一個女孩兒在大巴車旁邊的人行道上等著他,她清秀雅致,清新的像雨後盛放的菡萏。
見卓超然拉著沐沐下車,女孩兒迎過來,臉上若隱若現的緊張。
卓超然介紹說:“她是小裳,我的女朋友。”
“你好!”沐沐笑著伸手。他終於遇到了適合他的女人,沐沐緊繃的心忽然舒展開,內心的愧疚平復了許多。
“她是沐沐……”卓超然頓了頓,似乎猶豫該如何定位他們之間的關係。
小裳看出他的為難,替他接下後面的話。“是你的前女友吧?”
今天的風好像格外的大,能把人瞬間吹成風乾的化石。
沐沐感覺自己已經變成化石了,面部表情完全僵硬得變換不了。
“咳!”卓超然尷尬地清清嗓子,“嗯,事實上,她和我弟弟的關係更近一些。”
這種模稜兩可的解釋非常有效,小裳的臉上的緊張散去了一些,但多了幾分疑慮。“你弟弟?他們?”
“這兩年……超越一直在找她。”
他一直在找她?!那意味這什麼?!
沐沐頓時有種被利劍刺穿胸口的痛楚,她極力表現出平靜,臉色卻難掩慘白。
大巴車終於笨拙地繞開了前面的障礙物,繼續前行,車窗里露出申亦天揮動的手臂,像是一種祝願。沐沐卻視若無睹,腦子裡嗡嗡迴蕩的都是卓超然的那句話——超越一直在找她。
她甚至有種強烈的衝動,想馬上坐車回S市,去問問他: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找她。
……
“他真的找過我嗎?”
這句話是沐沐在卓超然送小裳回到住處,又送她回察雅的路上,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才問出的話。
“你說呢?”
她不知道,這兩年她也曾無數次地猜測過,他會不會找她?
答案是不會。
那樣的訣別,他不該對她再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或許,他對她只是惦記,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幫我告訴他,我,過的很好……”她說。
“他沒找過你,從來沒找過。”卓超然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異常銳利。“我是怕小裳誤會,才故意那麼說。”
“哦,我想也是。”強烈的失望讓她的聲音已低得微乎其微。
“自從你走之後,他從來沒提過你,好像他從來沒認識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