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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你從樓梯上滾下來過程很逼真,尤其是膝蓋上的擦傷……”說著,他瞄了一眼她光潔的膝蓋。她不知擦了多少去疤液,還是留下了淺粉色的痕跡。
她雙臂搭在膝蓋上,又問:“你怎麼看出是我的?!”
“感覺!”
……
美麗的深秋,天高雲淡,落葉和輕風共舞。
略顯簡陋的出租屋內,他們坐在地毯上,聊起了年少無知的時光,無聲地微笑著,肩與肩零距離接觸著。手中茶杯早已冷了,電腦屏幕上也已顯示殺毒完成,可這些都沒人會在意了。
說起沒見面的這幾年,她才知道,原來他爸爸終於認識到暴力已經不能讓這個兒子走上正途了,剝奪他的自由才是王道,於是把他送去了一所監獄式管理的“天才”少年班,效果還算不錯,鄭偉同學在發憤圖強了一年之後,考上了軍校。接下來的三年,他接受了軍事化管理,實現了他做軍人的理想。
只是,在這四年中,“自由”兩個字徹底和他斷絕了關係。
他問起她的生活,她笑了笑,低頭喝了口茶。
久置的茶濃了,也冷了,入口十分苦澀。
仰望著碧藍色的天空,她沒有化妝品掩蓋的笑容淡如水墨,“我過的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看出她不想說,他也沒有再問,只把手中的半茶杯往她面前一送:“茶有點涼了,能幫我續點水嗎?”
“哦,好。”要不是他提醒,她幾乎忘了這種便捷的茶包需要經常續水,難怪喝起來這麼苦。
廚房裡,水流緩緩流淌,光潔如鏡的不鏽鋼水壺續水上倒映著她的臉,她才驀然發現自己的臉白得毫無血色,眼睛泛著淡紅。
這樣一副淒楚的臉色,怎麼看怎麼不像“過的很好”。
看來她的演技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
在廚房裡自慚形穢了一番自己的演技,直到眼底的血色褪盡了,雙頰被拍出點紅暈,簡葇才端著兩杯熱茶,掛著動人的微笑出來。剛好,電視上她飾演的於孜然終於露臉了。
於孜然一身縞素站在初雪中,雙眼泛紅地望著一雙愛侶親親我我,甜甜蜜蜜。含笑帶淚送上真摯的祝福,她黯然離開,去了滑雪場。
曾經和喜歡的男人一起去過的滑雪場裡,她獨自從山頂滑下。鏡頭從她快要結冰的眼睛拉遠,越拉越遠,直到茫茫的雪海中,她獨自一人從山巔滑下,如渺小的一點塵埃飄落在滿世界的潔白中。
不得不說,畫面淒涼又唯美,不枉她天寒地凍苦練了整整一周的滑雪,手腳都凍傷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滑雪了?”鄭偉忽然開口。
“為了拍這段戲特意去學的。”
“我記得你最怕冷,每次下雪,你恨不能把全身都縮到棉衣里……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學不會滑雪。”
說實話,她以前也這麼以為過,因為那時候她有永遠溫暖的家,有年年冬天都會給她買新棉衣的爸爸,還有時時提醒她天氣冷了多穿一點的媽媽在身邊,現在,她只有一個不管天氣多冷,都需要讓自己儘可能展現曼妙身材的工作。
所以,“人是會變的。”
“嗯,你的確變了。”他深沉地看她一眼,她以為他會說出很有建設性的評判,結果,他說:“變漂亮了。”
“是嗎?”熱茶入口,暖暖的清香,沖淡了口中殘留的冰冷和苦澀,細品還有絲絲甜意。“我以為我一直都這麼漂亮。”
她看著他,同時也在他墨色的黑瞳里看見了自己,T恤衫的領口又從肩上滑下。
房間安靜得可以聽見他們交錯的呼吸,越來越沉……
偏偏電腦上小獅子這個時候打呼嚕。
“病毒應該清理完了。”鄭偉起身查看電腦的狀態,確認了一切正常,又看了一眼手錶。“電腦沒問題了。”
簡葇也看看牆上的掛鍾,一向散漫的錶針今天的好像效率特別高,不知不覺竟然轉了好幾圈,時針一轉眼指到了十一點。
“嗯……”她深深覺得請他喝杯茶表達不了謝意,決定客氣一下,請他吃個午飯。可是威爺鄭重其事告訴過她,作為藝人,她絕對不能光天化日和男人出雙入對,尤其是長得醒目的男人。
“嗯……你……喜歡吃菠菜嗎?”她雙手扳著生硬的門板,身體不自然地側倚在半啟的門邊問。
鄭偉正欲出門的腳步停下來,“還行。”
“那黃瓜呢?”
“也還行。”
“我冰箱裡只有這兩樣東西……而且,我只會用白水煮。”
“沒關係,我不挑食。”
她馬上奔向廚房。
……
後來,大概幾個月以後的後來,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餐,無意中聊起這頓相當沒有誠意的午飯,她說她只是客氣客氣,沒想到他真的留下來。
他停下手中正在挑菠菜的筷子。“客氣?!我怎麼覺著,你根本沒個我留拒絕的餘地。”
“沒有嗎?”
“你讓我怎麼拒絕?說我最討厭吃菠菜,還是說,我只是幫了你一個小忙,舉手之勞,你不要‘破費’。”
“你可以說,我還有事,改天吧。”
“……其實,我那天真的有事。”
她把他挑出的菠菜接收過來,一臉甜笑說:“……其實,我是真心誠意想留你吃午飯。”
……
於是,那天她留他吃了一頓相當沒誠意的午飯,一大鍋的菠菜黃瓜湯。他把一大鍋湯喝得一滴不剩,足見多麼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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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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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天她留他吃了一頓相當沒誠意的午飯,一大鍋的菠菜黃瓜湯。他把一大鍋湯喝得一滴不剩,足見多麼不挑食。
剛吃過飯,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看見上面閃爍著威爺的電話號碼,簡葇沒有迴避,順手接起。
威爺電話說的很簡短,內容卻極富內涵。“明天公司的新戲要選演員了,製片人是岳大少。”
提到岳啟飛,她馬上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就像身上的衣服正在被一件件剝落,撕得粉碎。
沒聽見她答話,威爺又問:“我聽說他今晚約了你。”
“嗯。”
“好好把握機會,就算爭取不到女一號,也要想辦法拿個女二號。”
她咬牙,壓制住牙齒不由自主的顫抖。“好的,我明白。”
她掛斷電話以後,鄭偉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她沒有挽留,也沒有說再見。
正午的陽光溫柔地流過輕幔的紗簾,星星點點落在她身上。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真實的和煦溫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多貪戀一會兒,哪怕只有幾分鐘,可惜威爺的電話讓她連沉溺片刻的機會都沒有……
鄭偉走了以後,簡葇便取了錢打車去舅舅家。
可能難得碰見女演員打車,自從簡葇上了計程車,熱情的司機大哥就開始按捺不住八卦的天性,八卦起她的私生活。簡葇自認還沒有耍大牌的資本,於是挑容易回答的問題,滿足了一下他的好奇心,比如:
“我看過你演的電視劇,很好看,你叫……你別提醒我,我能想起來。”
“簡葇。”
“對,對,你本人看上去比電視裡漂亮!你看起來不大,多少歲了?”
“你看呢?”
“十七八?”
“嗯。”
“你怎麼幹上演員這行的?”
“我讀的學校都幹這行。”
“那你演一部戲的片酬多少?”
“不一定,要看演什麼角色,有時候整部戲只露一下臉,幾十塊。”
“這麼少!還不如夜總會賺的小費多呢。”
“……”簡葇在心裡補充:而且,在戲裡被摸,被抱,被吻,甚至被脫衣服,都是不另收費的,如果不滿意,還可以重來幾遍,直到滿足為止。
絕對的價格公道,服務周到。
……
充滿歷史滄桑感的小區終於出現在眼前,簡葇鬆了口氣,正準備交錢下車,不務正業的司機大哥把握這最後的機會,問了個非常有見地的問題:“人家都說演藝圈的女明星都是靠潛~規~則出名的,想演女主角,就要和導演睡,是不是真的?”
司機大哥問的時候,灼灼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盯得她手心直痒痒,真想找個地方拍一巴掌。
用力搓了搓手心,她微笑著將錢遞到他手裡:“如果想演女主角這麼簡單,影視劇就沒法看了。謝謝!”
在司機大哥灼灼的目光中下了車,簡葇才呼出滯留在胸口的悶氣,原來這就是做明星的感覺,被很多人認識,被很多人關注,當然也會被更多的人質疑著。不管面對什麼,你都必須微笑著面對,稍微有一點情緒壓抑不住,分分鐘就會被圍觀群眾的口水淹死。
……
早已在小區門口久候的舅媽一見她下車,熱情似火地迎了過來,不管簡葇怎麼強調自己還有其他事,依舊百折不撓地把她往小區裡面拉。“啊呀,好不容易來家裡一趟,一定要上去坐坐。”
“可是……”
“你不會做了明星,瞧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了吧?!”
“不是不是,我約了一個朋友吃晚飯,我怕來不及。”
“現在才兩點多,來得及,就上去坐一會兒,你舅舅在家等你呢。”
簡葇終究還是拗不過舅媽的熱情,跟著她走進了小區,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脫了漆的大鐵門還在搖搖晃晃立著,地上還是鋪著補過一次又一次的石板路,唯一改變的就是小區裡的車多了,一輛一輛擠在狹小的園區里,更顯得凌亂紛雜。
她繞了一小段路,避過單元門前的石子路,走進樓道。
灰暗卻整潔的樓梯出現在她眼前,一共一百階樓梯,她記得再清楚不過。因為從她剛有記憶開始,爸爸每天抱著她爬上爬下,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有力的臂彎把她緊緊摟在懷中,生怕她不小心滑落。
後來,爸爸牽著她的手爬上爬下,高大的身軀總是為她屈著,他努力放慢腳步,耐心地等她艱難地抬腳。再後來,她長大了,一步兩階往上跑,恨不能一下子飛進家門,爸爸便在後面兩步並做一步追著她,還不停地喊著:“葇葇,慢點,慢點,小心別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