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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玉嫣倒是見怪不怪,這時候她眼見林子裡居然有四五百名傷者橫臥其間,不禁滿含深意地睜大了眼睛望著姜文娣:“妹子,如果他們都是你的病人,你可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應該都是這次戰爭中受傷的兵士吧。”
姜文娣神色一黯,微微點了點頭。“是啊,這些都是,而且只是一小部分。我們這次一共救下了近兩千名傷兵,他們都是受傷較輕的,現在還能自由行動。前面的山洞裡還有更多,陛下請隨我來。”
說完話她逕自轉身朝著山谷的深處走去,完美的背影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肅穆,卻又有些柔弱,一絲憐香惜玉的柔情從白雲起的深處升起,他突然好想擁住這位初識卻又似乎久違的異鄉紅顏蜜意愛憐一番。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暗罵自己卑鄙,居然在這時候還想著風月。於是他定了定神,領著眾人跟隨姜文娣朝前走去。
可能是因為這裡很少有人經過的原因吧,山谷里到處長滿了奇花異草,有幾種還是名貴的中草藥,陣陣花香惹來大群的蜜蜂與蝴蝶流連於枝間葉隙,讓眾人直覺入了人間仙境一般。白雲起留心細看,原來中草藥都是有意無意地集中在一起,土地還有被人開墾過的痕跡,看來這裡還是姜家的一個私人藥園呢。
眾人移步換景,一路行來。大約走了一里多的路程後,路邊的山壁變得陡峭起來,正前方擋眼處突然出現幾簇茂密的叢生植物,姜文娣撥開樹叢,原來這裡居然是一個隱蔽的山洞。
洞口大約有一人多高,一行人略微彎腰便魚貫而入。白雲起進洞後抬眼四處看了看,發現這裡居然別有天地,就像一個有頂無柱的大廳一樣,整個山洞空曠無比,牆壁上刀削斧砍的痕跡非常明顯,一看便知道這是人工開鑿過的。
果然,姜文娣不待他們詢問便自動介紹道:“陛下請看,這個山洞本來很少,是五十年前祖父動用了好幾千人花了十來年的時間才擴充修補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這個山洞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之一,也是最近戰亂中無家可歸又無依無靠的可憐傷兵的臨時避難所。”
第五部(13)新仇舊恨
白雲起游目四顧,只見寬闊的山洞裡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身著各式兵服的傷員,他們顯然已經被處理過,大部分人身上還纏著白布,一個個眼神呆滯地望著山洞的頂部,除了有幾個傷重者不時呻吟以外,均是靜靜地躺著出神。幾名藍衣高冠的郎中正中人群中往來穿梭,他們一會兒給某個傷兵換藥,一會兒閉著眼睛給某人把脈,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受到眾人感激之至的矚目,宛如地獄中救苦救難的天使。
一股刺鼻的草藥味和血腥味兒撲面而來,眾人都是不自禁地神色一緊。兩名身著藍衫的小廝抬著一付簡易的擔架走入傷者的人群,把一位已經斷了氣的中年漢子放上擔架,然後悄悄地抬了出去。眾人都是漠然地看著,沒有一絲表情,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行為。
也許每天都有為數不少的年青生命不治而亡吧,見慣了死亡的傷兵已經麻木,至多是對於某個病友的離開投以一個告別的眼神。可能這位剛剛離開人世的,曾經是他的敵人,甚至他們的傷勢和死亡都是山洞中的某個人賜給的,但他們已經沒有過多的精力去思考包括仇恨在內的其他。現在的他們只是病友,曾經在同一個山洞,同一個屋檐下共同掙扎於死亡邊緣的人。
在這個殘酷而又充滿誘惑的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離開,白雲起突然覺得。自己肩上原來擔負著太多的負荷,也許他的談笑之間,便已經決定了太多人的生死。同樣是年輕的生命,同樣是激昂的青青,卻因為不同的命運而或者被人踐蹋,或者踐蹋別人,這些,都是不得已而為之,雙方都覺得好無奈,至少白雲起是這樣想的。於是他苦笑:“打了這麼多年地仗。也許大家都認為我是贏家,可我總覺得,自己也輸掉了太多。”
一曲幽怨的二胡突然像一把利劍一樣刺穿這個喧鬧得惹人心煩的山洞,宛如風中的一座古剎,縹緲而又清晰。白雲起等人很自然地望向二胡響起的地方。
山洞的一角坐著一位眼睛被白布蒙上的瘦高兵士,從他的著裝上看,應該是中國的一位騎兵。他端正地坐在一個破舊的草蓆上,原本應該是握著長刀的大手正握著二胡的弓子緩緩地拉動,山洞裡頓時靜寂了下來。整個擁擠嘈雜的世界裡頓時只有如泣如訴的旋律在迴蕩。
這是對往者的追憶,也是對倖存者的鼓勵,山洞中的每一個人都開始側耳傾聽,他們暫時忘記了生離死別地愁苦,沉入一個只有極樂而沒有一絲困擾和煩惱的完美世界。
他拉的曲子正是白雲起帶過來的《送別》,山洞裡有已經有人開始小聲跟著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邊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又是這首曲子,道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沉浮喜樂。沉悶的歌聲從這群垂死掙扎在死亡邊緣地青壯年漢子的口中傳出,又是別有一番悽美的韻味,就連身為作者的白雲起也沉浸在其中。
突然,二胡響起了幾個不太協和的頓音,然後突然中斷,山洞裡立刻歸於寂靜。眾人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只見演奏者痛苦地伏在弓弦上,額頭汗出如漿,臉色蠟黃,正在快速地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