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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蕭索的低語中夾含著豪情萬丈,赤風婉怔怔看著淺水清,再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她驚異不解,以至於突然發現眼前的這個男人,豈非正是自己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那種男人?
勇敢,智慧,冷靜,頑強,剛猛,絕不認輸,永不放棄幾乎所有與成功兩個字眼有關的品質,他都擁有,同時也足夠隱忍,為了生存甚至可以放棄恩怨與自己的殺父仇人合作,然後再圖反擊……她不能不心動,但可惜這樣的人卻不是草原本土民眾。
那一刻,赤風婉緩緩說:「淺水清,如果你是我草原人,那麼我絕不會接受嫁入驚虹的命運。草原豪傑千千萬,從無入我眼之人,使我以為權力比愛情更美好……父汗答應我,只要我能進入驚虹,未來的這片土地,就歸我赤風婉掌管……可沒想到今天我卻碰上了你,我現在有些後悔了,卻又有幾分慶幸。因為如果不來,也不會遇到你……」
「公主過譽了。」淺水清隨意回答:「天色已不早,公主還是早些上路吧。此去霸業城,一路天長地遠,路上又頗不太平,公主孤身一人,還請一路多加小心了。」
「等閒之流,還奈何不了我。」赤風婉傲然回答。
……
從來沒想到,事態的發展竟會最終走到這一地步。
這一夜,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並隨著這些故事的逐漸溢出,迷底的一一揭開,人物關係的不斷轉換,而最終將整個大陸格局都囊括進去。儘管依然還被困在驚虹,淺水清的目光卻已經不再局限於眼下,而是被迫看得更遠,計劃得更深。
曾經的堅實後盾,一下子變成了懸掛在頭上的絞索;原本在背後捅刀的仇人,卻成了臨時的盟友;看似強大的敵人,正在成為逃亡者眼中的羔羊;原本的局外人,卻將因此而被拖進局中,捲入那場更大的戰爭旋渦中。政治場上從來無情,就算是殺父仇人,只要有可以合作的前提,也同樣為攜起手來做事,無法將感情與理智區分開來的人,無法成為笑到最後的人,此時此刻,淺水清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
然而一切的一切變化得是如此之快,快得令淺水清自己都覺得措不及手,他甚至無暇思考,腦海中滿是所有事件的線索在盤旋,在飛舞,在掙扎,在此起彼伏,彼此交纏,以至於他完全沒有發現無雙來到了他的身邊。
「我要走了。」他說。
淺水清問:「回涯國?」夜鶯已經把無雙的真實身份告訴了淺水清,對無雙的決定,他並不稀奇。
「那裡才是我的故鄉。」
故鄉……淺水清黯然,自己永遠也無法回到自己的故鄉了。
當每一個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淺水清可以對所有的殺戮,鮮血,衝突,還有出賣與陰謀都能如此坦然面對時,惟有他自己知道,那濃重的故鄉情結,使他永遠無法在感情上與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人的情緒有時是很受直觀層面的影響的,當你看到一個屠夫拿著刀殺死一個孩子時,你或許會憤怒,會挺身而出,會表現得象一個真正的俠客,可是當你坐在更高的位置上,將所有的生命都看成是數字時,那麼哪怕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決定導致成千上萬的人死去,都可能會無動與衷。
淺水清對腳下這片土地的淡漠感情,是他成就一切的基礎,是他在思考問題,面對複雜局勢時能保持冷靜的重要根源。這種外來客的身份註定使他無法對這片土地產生過於深厚的感情,也使他總是在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無論它是否就在自己身邊,刀子砍在身上會有多痛,淺水清總有種身處夢境之感,這就越發使他可以不計後果,不必考慮太多人的生命價值,因為他不知道,這一切是否真實。
「故鄉……」淺水清低低抵語著:「人有故鄉……是一種美好。」
「跟在你身邊的這些日子,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我開始明白你所說的話,有些事情,有些責任,都是我們無法逃避的。我要回去向我的叔叔挑戰,奪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但那不是因為我想要,僅僅是因為那是我的責任。我既然姓崖,那我就必須背負此姓帶給我的使命。」
「就這些?」
「就這些。」
「準備怎麼做?」
「暫時還沒有計劃。」
「想好了再做。」
「不必,回到涯國,自然會有人為我出謀劃策,我要做的,不是考慮該怎麼做,而是選擇該怎麼做。」
淺水清笑了,他看看無雙:「無雙,你是真得成熟了。」
「荊棘營打沒了,能死的幾乎都死了,這些鮮血足以灌滿海天宮。涯國並不大,就算我發起內戰,死去的人,也未必比我這些年送葬的敵人和自己人更多。很多事情,經歷得多了也就沒感覺了,所以我不是成熟了,只是麻木了。」
淺水清點點頭:「什麼時候走?怎麼走?」
「現在,走聖潔走廊。」無雙摸摸臉上的那道猙獰疤痕,苦笑道:「算是毀掉半張臉了,但也有好處,只要稍加化裝,驚虹邊防軍認不出我來。」
淺水清看著無雙,他眼角的餘光瞟向的是另一個方向。
芳影孤立。
他太知道無雙為什麼急著現在就想走了。但是他能說什麼?是做愚蠢的老好人把夜鶯送給他?還是對他說天下女子予取予求,何必死吊在一棵樹上的風涼話?感情的事有時候是如此的令人難以琢磨,無法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