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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曾經的經歷,殺戮時內心的戳痛,報應來到時身體的傷殘,總會給人帶來些意志上的感傷。
內心深處,就免不了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殺孽造得太重,老天才給自己這個報應?
若真是這樣,那自己或許該慶幸才對。
畢竟,自己還活著,並且活得四肢齊全,活得有人伺候,活得讓人害怕。
儘管,那伺候自己的人,或許並不那麼令人放心。
……
床頭前,十名戰士緊緊站成一排。
在房間之外,多達200名戰士將城守府守成了一片鐵桶,任何人若想進去,都得先經過他們的允許。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些人全部屬於止水降卒,淺水清的身邊,連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天風軍人都沒有。
儘管鄭時月費盡心力,儘量挑有家小在這附近,方便控制,又對他忠心耿耿的士兵來負責值夜,可是出了冷棄這檔子事後,他的心裡也沒底。
每個人都在害怕,害怕這200個人里只要有那麼一個人心懷不軌,則淺水清性命就有危,可他們卻不能不遵從這個命令。
古來成大事者,敢冒大險。
淺水清常說賭不是好事,久賭必輸。可是他同時也認為,到了必須該賭的時候,就必須堅決決絕地賭上一把。
這個世界不是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到了關鍵的時候,就還得盡人事,聽天命,和命運的安排狠狠地賭上一把,看看老天到底如何待自己。
而今天這一賭,一旦輸了,則性命難保!
「清心,給我倒杯水。」
身體靠在軟墊上,淺水清懶洋洋地吩咐一個值守士兵。
那名叫清心的士兵,連忙恭敬地倒了杯水為淺水清奉上。
看他那小心勁,就連倒杯水都在惟恐淺水清誤會自己。兩隻手將杯子托起,身體離得遠遠的,惟恐淺水清有所疑慮。
淺水清看著想笑,勉強低著都,就著水杯喝上一口,然後隨口問:「你和那個冷棄熟悉嗎?」
清心的臉色一變,嚇得跪在地上回答:「回將軍,同在一軍之中,難免有過接觸,但屬下實在不知他竟然膽子大到敢行刺將軍。」
淺水清張了張口,他本想說你不用跪,我沒懷疑你什麼,但是想想還是收了聲,只是和顏悅色道:「你覺得那個冷棄是什麼樣的人?」
「暴徒而已!」
淺水清挑起了眉頭:「哦?我到覺得他是個英雄。」
清心的心一跳。
淺水清卻長長嘆了口氣:「可惜啊,一個英雄,卻不能為我所用。一個國家在即將滅亡前,總是會隨之誕生許多英雄的。這個冷棄……可惜了。」
他說話間,眼角流轉,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床前的是十名戰士,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反應。
或許是震動,或許是感觸,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惋惜。
儘管鄭時月挑來了最忠心的士兵來衛護他的安全,但是淺水清卻知道,這世上永不會有一個人願意就這樣甘心易主的。
如果是在平時,他或許會跟他們講道理,談人生,講一些歷史發展的必然過程,說一些封建社會的某種發展趨勢,論一些正邪善惡與大是大非間的對錯功過,評一下人事滄桑中桑海變遷。
他會告訴他們,世界的真實面貌就是弱肉強食,道德是一種社會發展後隨之衍生的工具。人之初,性本惡,而非性本善。善,是人們用來自我約束和約束他人的一種有用工具,是為了團體發展,共謀生存而發展並逐漸完善的一套系統體系。
而在現在的這個社會裡,它還並不真正適用。
他會告訴他們,依附強者,與弱肉強食一樣,是生物世界的發展鏈條中極其重要的一環,那不是一個錯誤,僅僅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所有的唾罵,指責,都是一種無意義的行為。
但他同樣承認,在對抗強橫勢力面前,表現出一種無畏的風采,更有一種令人嚮往的英雄氣節。
所以,冷棄沒有錯,他自己也沒錯。
無論是對抗還是征服,都是人類世界特有的一種體現。人類因對抗而進步,因對抗而自相殘殺。
千百年來,莫不如是,歷史定律,不容修改。
可是他最終沒說。
他的身體不允許他說,他也不認為說這些就一定會有用。
所以,他終究只是道:「在我的家鄉,曾經有過千百年的屈辱史。無數次為外敵所攻陷,一次次的被人打進國門。所有的英雄,都是因防禦外敵而成名,卻幾乎找不到幾個打出國門的英雄。曾經有位皇帝,有過一統六國的偉大功勳,結果後人的評價,卻是殘暴凶厲。曾經有位草原之王,打出國門,揚威域外,卻因為不是本土中人,而不為所動,甚至譏笑他粗魯莽夫,不通文略,手段粗蠻。於是,我發現原來所有的能為國家開疆闢土的偉人,原來歸根結底,都是一些殘暴狠毒凶辣狡詐之人。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我卻相信,或許惟有這種人,才擁有殺出一片新世界的氣魄與能力。」
說到這,他看著清心,還有他身邊的那些戰士,緩緩道:「那一段段歷史,我曾經反覆的讀了又讀。我發現我早受夠了被人侵略的歷史,如果可以,我更願意去進攻,去開闢,去做那殘暴的人,而不是那被人殘暴奮起還擊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