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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水清苦笑搖頭:「說什麼?……昨天,大家還在一起喝酒吃肉,今天,卻已經生死相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在今天早上,有個傢伙還對我說,等打完仗,他回了家,到時候會請我去他的家鄉一起開個酒鋪。因為我告訴他我會釀酒,而他總是相信這世上最賺錢的生意就是釀酒。」
「有個兄弟,他每天晚上睡覺都要打呼嚕。他睡在我旁邊,所以我總是被他鬧得睡不好。記得上路的第一天,我還和他吵了一架。不過現在,我再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還有個兄弟,他最喜歡做的就是每天把他的靴子用槍挑起來任風把臭氣吹遍營地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大家一起追著打他。」
「哦對了,還有一個兄弟,他最不喜歡的就是看著別人騎在戰馬上耀武揚威,自己卻只能老實的呆在新兵隊伍里。他討厭被人稱做新兵,渴望能夠多經歷幾次戰鬥,然後被冠上老兵的稱號,享受受人尊敬的眼神……誰要是敢喊他菜鳥,他就和人拼命。」
「他們都死了。」淺水清最後這樣說了一句,語氣淡漠,神情中卻帶著些悽然。
少女微閉雙眼,口中發出虔誠的呼喚:「偉大的神靈在上,請您庇佑您的子民吧。請不要讓他們在痛苦中哀號,不要讓他們再在鮮血中掙扎,讓敵人化做流水退去,讓敵人變成清風般飄散,讓我們的子民安康快樂……讓我們用寬恕與慈悲之心,擁抱這個世界!」
淺水清眼中的譏誚愈見濃厚:「聽起來,你的神真得任重而道遠呢。」
少女的表情依然虔誠,可淺水清那可惡的聲音卻繼續響起道:「相信我,神不在這裡,它不會庇佑這裡的任何人。戰爭會繼續,死亡會增加,我的朋友,你的朋友,會一個一個倒下去。夜晚降臨的時候,屠戮……將再次展開。」
少女愕然抬首,黑暗的天幕已經籠罩了整片天空。
黑暗,終於降臨。
第十一章 夜火
夜色蒼茫,遠處的黑甲騎兵們默默地拿起手中的武器,緊閉嘴唇,將自己完全融入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車隊中的點點火光逐漸逝去,隨著風傳來的,是幾個老兵們的喝罵:「不想做活靶子的話就快把火全滅了。一群不長進的菜鳥!」
暗夜中的那點亮白是屬於碧空晴的,倔強的嘴唇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低沉的聲線尖細如蛇嘶:「準備……進攻。」
黑甲軍開始了移動。
無復白天的狂暴兇猛,夜裡的他們,謹慎如狐,凶狡似狼。他們只是在平原上做著緩慢的移動,一步一步,向著車隊行進,緩慢,穩重,挾帶著巨大的威壓,步步緊逼。
沒有火把,借著月光可以看到大批的黑影朦朧,仿佛一個個從九幽地獄中走出來的陰暗幽靈,帶著懾人的殺氣,和陰冷的詭譎。
三千鐵甲精騎形成了一條碩大的黑色旋流,散發著濃郁的死亡氣息,一步步逼近著護糧隊。
戰士們的呼吸開始加重,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戚少,那幫傢伙在搞什麼鬼?這麼慢騰騰的?」一個騎兵忍不住問道。
仰首望天,戚天佑嘆息了一聲:「他們在等時機。」
「什麼時機?」
「雲彩遮住月亮的時機……我們完全失去對他們視線的把握的時機……進入到最佳衝鋒距離的時機……」
幾名騎兵呆呆地向頭上望去。
天空中,一片雲彩翩躚而過,將溫柔的月光托起,象一隻情人的手,舒緩而浪漫。
夜色越發濃郁了。
隆隆的鐵蹄聲再次響起,眼前一片蒼茫,再無分南北西東,遠近左右,惟有箭支離弦之聲嗡嗡不絕於耳。
黑色迷霧裡,沐血的聲音依然成熟穩重:「弓箭手,覆蓋式射擊,距離一百五十米。放!……距離一百米,放!……覆蓋射擊,距離五十米……放!」
弓弦聲奏起了死亡的交響樂,遠方的暗處傳來沉悶的低吼聲和戰馬倒地聲。
戰士們開始慶幸自己有一個優秀的領導,僅憑蹄聲而分辨出對方的距離。
一切就象發生在黑暗中的兩個高手在過招,誰也看不見對方,卻總能猜測出對方的下一步行動。血花在黑暗中悄悄地綻放,不再奪目,卻依然動人。生命的流逝因此而變得寂靜和悄然,直到那一刻,一騎戰將赫然出現在車隊的上方,夾帶著凜冽的寒風從車上跳過,揮舞出濃烈慘白的刀芒,卷開了一名長戈兵的咽喉。
沸騰的血液氣勢如潮地衝出胸腔,形成一道血色噴泉。被削斷的頸脖上,斜掛著的頭顱發出了一聲悽厲的慘叫,再次劃破寂靜的夜空……他畢竟還是做不到象那些百戰強兵一般,即便死,也不吭一聲。
一個又一個騎兵就那樣倏然出現,他們陰沉狠毒,用黑黢黢的武器在空中劃出無數詭異的弧線,刺向對手的胸膛。
一道道血線開始交錯彪濺,編織成夜色下的紅色血瀑。
慘叫聲開始接二連三的響起,陣地上開始出現慌亂,沐血面臨的,是指揮失靈的局面。
……
夜戰,是檢驗士兵質素的一個重要標準。在分不清方向,搞不清敵我的情況下,如何才能準確的找准自己的位置,發揮出自己最大的戰鬥力,對士兵們來說是一個重大的考驗。
新兵們已經開始學會如何不被恐懼所擊倒,可他們現在又要學習如何在迷茫中找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