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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不是,不過很累人。”我試圖向小李描述我的夢,“我常常在夢中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場景,看到一些面目模糊的熟人,可是醒來往往忘記大半,只是那種感覺,依稀仿佛,深深困擾我。”
小李更加好奇,興致勃勃地再要一杯酒:“說得再具體些好嗎?那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著古裝,彼此糾纏,有時相愛,有時殘殺,夢境支離破碎,很不完整,但是印象深刻……”我努力回憶我的夢,覺得十分辛苦,“夢裡,常常會出現一個男人。他背對我,始終背對,不肯回頭。我朝著他走近,一天天走近,呼喚他回頭,可是,總是在他回頭的那一剎那,我就醒了。”
“你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臉嗎?”
“從來沒有。”
“也許,有一天你看清了他,就不會再做這樣的夢了。”
“也許。可是,我怎樣才能看清他呢?”我深深苦惱。
“用意志力控制你的夢境。從夢境學的角度來說,夢是在人的大腦熟睡後一部分不肯休息的腦細胞的不規則的運動,是一些游離的意識。如果你可以在夢中運用自己的意志力使這些無意識的游離思想成為有意識的思維,你就可以戰勝你的夢,你的心魔。”小李侃侃而談,一副很權威的樣子。
心魔?我失笑,對這個形容並不讚賞。我不認為那是一種魔,我視那夢為兒時老友,痛苦不是因為夢魘,而是因為醒來的時候總是將夢忘記。而那遺忘,令我深深自責而悵惘,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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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街道,下不完的雨,我推開一道又一道門,每道門裡都有許多人,每道門裡都沒有聲音。可是仍然感覺到嘈雜。
是的,嘈雜是一種感覺,就像漫天的飛絮滿街的擁擠是一種感覺一樣,它們不一定要通過人的感官來知覺,而可以具有獨立的生命力,涌自人的內心。
哲人說:我思故我在。噪動與華麗也一樣。它們的存在不是由於聲音和色彩本身,而在於感覺。
感覺中,我不是我自己,而只是一束思想,輕飄飄地徘徊在記憶的甬巷,同許多前世的因緣相望不相親。
那些門都又高又沉,我不是用力氣推開它們的,是用思想,當我試圖打開它們時,它們就打開了,可是打開也如關閉一樣,因為我看得到那門中的人群,卻聽不到他們,因而也就走不進去。我只是一個門外的旁觀者。
有一扇門我無論如何打不開,它沉重而濕潤,長滿滑膩的青苔,我站在門外哭泣,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想進去。我只知道,打不開它使我感到孤獨而又挫敗,不知所措。我哭泣,像一個小女孩。
這時候門打開了,裡面有陽光射進,燦爛芬芳,站在陽光中的人對我說:“你來了?”
夢在這個時候醒來,陽光滿窗。
我覺得驚奇。我從來沒有中午睡覺的習慣。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
在夢中我見過許許多多的門,常常夢見那些門,每道門裡都關著一些回憶,可是,門裡從來沒有人對我說話,從來沒有聲音傳出。但是剛才,他們對我說話了,很清楚地說:“你來了?”
而且,這是第一個有陽光的夢。
這使我對接下來的約會充滿了好心情。
電話鈴在這個時候適時地響起,是小李,他開玩笑地說這裡是通訊台報時服務,提醒我約見王朝公司的時間到了,並問用不用送我過去。
我知道他不想見那兩位難纏的女經理,而且王朝離賓館也並不遠,於是問明了路,決定自己開車去。
車子慢慢駛上王朝大廈停車坪,穿藍制服帶白手套的年輕保安一路小跑地迎上來,以十分標準的手勢指點泊車位,並替我拉開車門。
我微笑地道了謝下車,對與王朝的合作已經先抱了幾分願意。再大型的工程,也要從地基一磚一瓦地建成,商界談判的成功與否,有時候往往取決於一個小小的細節。我就曾經聽說過一個真實的故事,有個三星級大酒店在今春旅遊旺季的競爭中,僅僅因為大廳吊燈上有灰塵而失去了承接印尼百人旅遊團的投標資格。如今,單從這保安的服務,已經可見王朝管理之一斑,是有規矩的地方。
自動門無聲無息地在我面前打開,剛剛邁進大廳,前台小姐已經滿面笑容地迎上來:“是台灣‘再生緣’的唐小姐吧?我們公司創意部和製作部兩位經理正在會議室等您,請跟我來。”
很明顯,在此之前她已經見過我的傳真照片,故而可以在第一時間將我認出,沒有一句多餘盤問。
我心中的好感更加多一分。
王朝的大廳裝修得很漂亮,與其說是寫字樓,不如說更像是星級酒店。雲母鋪地,水晶吊頂,華麗,但不傖俗,有恰到好處的炫耀與含蓄。最特別的,是走廊兩壁的裝飾圖並不是某名畫的印刷版,而是真人照片。其中頗有幾位名女人的樣子我是認得的,都是內地當紅的女明星——這大概便是公司的業績之一了,在她們的宣傳和包裝上王朝應該是頗出過一些力的吧?其中一個名女人的畫像邊還附著她的一句名言:“只想做個普通人。”
只想做個普通人?嘁,那她認為自己有多不普通?演過幾部電影,得過一兩次獎,離過婚,打過官司,就變得不普通了?真的只想做個普通人,絕對不會這樣響鑼密鼓地喊出來,所以喊,就是因為太想不普通了。
一路胡思亂想著,跟在前台小姐的身後走進會議室,當看清坐在裡面的兩位年輕女經理的時候,我剛才看到的畫面就都不記得了,甚至以前見過的所有女人的形象也都不存在了,天地間就只剩下這兩個女子:一個高貴,一個嫵媚;一個滿臉英氣,一個笑靨如花;一個短髮方頤,西裝套裙,線條極簡潔,惟一裝飾只是右腕一隻男裝表;另一位卻著裝艷麗繁複,誇張的大皺褶,標誌性的幾何圖型,瞎子也可以看出,那正是“三宅一生”的招牌設計。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妮子等於把一尊廣東玉的觀音像穿在身上呢。
但是她也真配得上“三宅一生”,那纖柔有致的身材,生動靈活的眉眼,花明柳媚的笑容,都與身上的服飾襯得嚴絲合縫,讓人看著,只覺俏麗不覺張揚。
最難得的,是兩位經理無論從著裝習慣還是氣質風格上都截然不同,卻又偏偏都驚人地美麗。我無法評價她們兩人誰更美麗,也想不出除開她們之外的第三種美麗。想像力忽然變得貧乏,因為她們的面容已經填塞了我所有的想像空間。震驚之餘,反而不懂得客套,就只剩下最老實的一句:“你們好,我是‘再生緣’玉器行的總經理唐詩。”
“你好!”短髮的小姐眉毛微揚,“我是王朝GG的製作部經理宋詞。”
宋詞。她說她的名字叫宋詞。而她本人,的確也像是一闕極清麗灑脫的宋詞。是“大江東去”?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