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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增興許覺得說出這話很不地道,他抓抓後腦勺,但分明又覺自己沒說錯。
蘇涼末的腳步在聽到韓增的這句話後硬生生卡在樓梯口,她落荒而逃,下意識害怕占東擎接下來的贊成。
屋內,男人一句話沒說,他壓下身,挺直的脊背斜撐起牆口灑下的餘光,占東擎揮下手,示意他們出去。
韓增和宋閣下了樓,沒想到會在二樓的走廊碰到蘇涼末。
她抵著牆壁,形單影隻的靠在那令人看了不免心生難受,韓增喉間輕滾,最終在看了眼宋閣後沒開口。
蘇涼末雙手背在身後,她雙眼一瞬不瞬地緊盯兩人,長長的黑髮散在兩側,高高倔強地抬著腦袋,她曾經以為連他們都接納她了,卻沒想到在關鍵時候,他們也要把她一把推出去。
宋閣跟她算打了個招呼,“蘇小姐。”
她立在牆壁前,就像一抹單薄的幽魂,“宋閣,公司的事想到解決辦法了嗎?”
宋閣點頭,仍舊同往常般微笑道,“可以解決,你別擔心。”
蘇涼末覺得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他還讓她別擔心,韓增聽不下去了,“走吧。”
宋閣聞言,同他一道走下樓。
蘇涼末莞爾,唇瓣勾起深刻的嘲諷,她抬手按向眼帘,想將裡面的酸澀揉回去。
韓增到了客廳,忍不住朝二樓的方向張望,“說到底,她還救過我呢。”
“你還有天真的時候,要說還早還清了,我們背地裡給她解決過多少事?”
韓增嘆口氣,“還是有點怪怪的。”
“走吧,這件事也不是我們倆能決定的,現在還是少說為好。”蘇涼末的手機沒在身上,流簡找她都快找瘋了,蘇宛抱著孩子坐在床沿,流簡在她跟前走來走去,滿臉的煩躁。
“簡,你怎麼了?”
流簡併不理睬,他走了幾步,又忽然轉身道,“蘇宛,你知道怎麼聯繫蘇涼末嗎?”
“我有她的手機號。”
“另外呢?”
蘇宛搖頭,“她不是在占東擎那嗎?”
流簡聞言面色越發的陰沉下去,蘇宛噤聲,見他心煩氣躁的,她跟著胸口悶堵,蘇宛趁著流簡不注意將膝蓋顛了下,睡熟的寶寶一受到驚嚇哇啦啼哭。流簡忙丟掉手機上前,“怎麼了?”
“可能是做噩夢吧。”
流簡湊到孩子跟前,蘇宛眼裡的不悅也被男人五官間的柔和給撫平,這樣真好,她不知不覺就把這個孩子當成她和流簡的,流簡也確實對他傾注了不少精力。
“簡,我覺得豆豆長得像你。”
“別瞎說,”流簡伸手彈了彈豆豆的臉頰,“這話傳出去你讓嫂子怎麼做人?”
“我就這麼一說,又不是真的,”蘇宛示意流簡坐到身邊,“簡,你很喜歡孩子嗎?”
流簡心思還是飄出去老遠,“你哄哄豆豆,我出去打個電話。”
“他想你抱他呢。”
蘇宛抬頭,流簡早已走向了陽台。蘇涼末的事她是聽說的,可蘇宛不想流簡管,那件事牽扯太深,相孝堂如今風雨未定,蘇宛生怕他有麻煩。
占東擎回到二樓,臥室門沒關,他走進去卻沒在床上看到蘇涼末,蘇澤蜷縮著睡得香,他聽到更衣室內有動靜,占東擎放輕腳步,柔軟的毛毯吸附著聲音,不仔細聽根本不會發覺。
蘇涼末背對門口站著,更衣室內掛滿了占東擎的襯衣,有些熨燙好的就放在邊上,其實這些活平日裡都有傭人,每一件都熨帖過,蘇涼末拿著熨斗,細瘦的手臂左右移動,占東擎倚在門口,心這會忽然被人掏空,疼痛絲絲入扣,一點一滴滲入他體內。
她平時都不幹這些活,總說在家被宋梓矜當公主似地捧著,哪怕蘇康出事了都沒讓她吃太多苦。蘇涼末放下熨斗,左手揉著右手,長時間維持相同的動作手指發硬。
她又甩了甩手,然後繼續。
可能是覺得以後都沒有機會,又或者想,她應該為他做一件最貼心的事。
占東擎退出房間,心裡百感交陳。
他走進其中一間房,裡面擺放著占松年的香案。
黑白照襯在正中央的位子,占東擎點了香,插上後跪在占松年的遺像前。
半晌後,他才起身,膝蓋酸麻感隨著血液進入體內,占東擎打開遺像旁邊的匣子,裡面的照片是他第一次拿出來。
那是占松年死時他讓人拍下的,一幕幕慘狀被放大至眼跟前,占東擎胸口一窒,他合起眼帘,又把照片放回去。
再次邁出房間的腳步,已沒了進來時的猶豫和彷徨。
愛情這種東西,在仇恨和幫會之間顯得那麼可有可無,占東擎覺得不值。
蘇涼末對他並沒有沁入骨髓的深愛,在他給她的選擇之間,她那麼毫不猶豫地拒絕,甚至,可能還談不上所謂的愛。
蘇涼末將所有衣服都重新熨燙過,她抱著蘇澤躺在大床上,眼睜睜等到天亮。
窗外由黑入白的變化隨著魚肚一般的分割線而逐漸分明,蘇涼末雙眼疼得厲害,她腦袋蹭向蘇澤,將眼睛閉起來。
第二天,蘇涼末聽到樓底下有警車聲音傳來。
她沒有吵醒蘇澤,換好衣服後下樓。
蘇涼末以為占東擎會給她足夠的時間,就像她篤定認為占東擎不至於那樣心狠一樣,可當她看到站在客廳內的衛則時,撲面而來的絕望幾乎滅頂。
衛則看向她的目光沉痛,蘇涼末看到好幾名警察站在他身後。
占東擎就坐在客廳的沙發內,姿態悠閒,也沒看她一眼。
蘇涼末唇乾舌燥,“衛則?”
衛則半晌說不出聲,後面的一名警察上前,拿出了手銬。
蘇涼末驚蟄般往後退去兩步,她雙手藏在背後,“為什麼?”
“涼末……”衛則喊了聲,再難說出口,他目光如利劍般刺向占東擎,蘇涼末眼見那人上前,“請跟我們回去。”
“我沒做錯事。”蘇涼末無力地辯解。
占東擎起身走到她跟前,衝著那名警察道,“不好意思,請給我們十分鐘時間。”
拿著手銬的警察朝衛則看眼,衛則以為事情會有轉機,當然點頭同意。
占東擎拉住蘇涼末走向樓梯口,她腳步僵硬跟隨,占東擎鬆開她的手後看著她,“蘇澤我會替你照顧好的。”
她沒想到占東擎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蘇涼末下巴輕揚,“不用。”
“不然你還能靠誰?”占東擎目光瞥向正在廳內焦急等候的衛則,“難道靠他?趙嬌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你放心?”
“我就算無依無靠也不會讓蘇澤跟你。”蘇涼末轉身要走,占東擎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到身前,“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
“我今天進去了,是不是就出不來了?”
她掙開手,同占東擎站在對立面。
黑色的襯衣襯出男人一身清冽陰狠的氣質,蘇涼末抱有的最後希望也落空,她哪怕到了這刻都覺得難以置信,警察冰冷的手銬擦著她的皮膚過去時,她這才驟然清醒。
男人居高臨下睥睨向她,“不要恨我,既然你選擇替蘇康走這條路,要怪你就要怪他。”
衛則朝這邊看眼,蘇涼末將眼圈的淚水強行逼回去,“我真沒想到,有天會是你把我親手送到警察手裡。”
她沒有再給占東擎說話的機會,轉身大步回到了客廳內。
蘇澤從二樓下來,身上還穿著昨天蘇涼末給他換的睡衣,他看到客廳里的警察,忽然哇得哭出聲,跑過去抱住蘇涼末的腿,“你們不要抓我姐姐,姐姐不是壞人,你們才是大壞蛋。”
蘇涼末忍在眼眶裡的淚水淌出來,她彎腰拉起蘇澤,“蘇澤乖,姐姐沒事的。”
“騙人,你們都騙我,”蘇澤小臉憋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姐姐,我不要你去坐牢,你們別抓我姐姐。”
衛則走上前,看著抱成一團的姐弟倆他也難受,他蹲下身想去拉蘇澤,卻見蘇澤掙扎後快步跑到占東擎跟前,他拖著男人的手臂,“叔叔,他們真要把姐姐帶走嗎?他們是壞蛋,你快把他們趕走。”
占東擎臉色繃緊,一語不發。
蘇涼末捂著嘴強忍住哭聲,她話語哽咽,伸出的手指向蘇澤,“蘇澤,別求他,回來。”
“姐,蘇澤怕怕,你要去哪?”蘇澤搖晃占東擎的手臂,“叔叔,你為什麼不說話?”
蘇涼末看到蘇澤跺著雙腿,將占東擎硬是扯著向前走了一步,他哭得頭髮濕透,臉至脖子的一段全部通紅。她比誰都心疼,可占東擎的態度早已擺在這,蘇澤那是還小不懂,蘇涼末上前幾步拉住蘇澤的手,“姐姐讓你別求他。”
“為什麼?”蘇澤抱住占東擎不放,“叔叔是好人,姐……”
蘇涼末蹲下身,她將蘇澤拉到身前,男人投下的暗影遮擋住蘇涼末面部的柔光,她垂下臉,眼淚一滴滴砸在褲腿上,蘇涼末雙手扣緊蘇澤的手臂,他很痛,卻不敢喊出聲來,她抬起臉時,情緒也僅僅隱藏住分毫,“蘇澤,他不是好人,他是壞人。”
蘇澤怔住,旁邊的占東擎臉上顯露出說不明的神色。
蘇澤哇得大哭,甩開蘇涼末雙手抱住占東擎的腿,“叔叔,姐姐騙人。”
他還不懂,有些事情說出來他根本難以分辨,蘇澤只知道占東擎是好人,他印象中也只有好人和壞人的區別。
占東擎望著蘇澤小小的腦袋,他才要抬手撫摸,腿側的身子卻被蘇涼末猛地揪過去,她出手太快,一巴掌甩在蘇澤臉上,占東擎連制止的機會都沒有。
蘇澤身子晃了幾下,栽倒在地。
蘇涼末過去扶住他的肩膀,“記住姐姐的話,他是壞人,以後你都不要再跟他往來知道嗎?”
蘇澤眼睛怯生生看向占東擎,他沒有耍脾氣哭鬧,他又看了看四周的警察,“姐姐,我想媽媽,我想媽媽。”
蘇涼末將蘇澤拉到懷裡,“蘇澤,你聽姐姐的話嗎?”
“我聽,只要姐姐沒事,我以後再也不吃冰激凌也不和小朋友打架……”
衛則背過身,眼眶不可避免地紅透。
蘇涼末靠著蘇澤的腦袋哭出聲來,也許有人會覺得她咎由自取,滿屋子的人除去衛則外,旁的警察大部分覺得解氣,他們盯著占東擎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回就算沒有直接證據扒掉他一層皮,好歹也拉出了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