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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一拖再拖,吳家又有不見嫡子不可生庶子的祖訓,這讓想抱玄孫的老夫人落下了毛病。其他事兒上,老夫人明白著呢,就是一沾孫子婚事就犯糊塗,有時見到了平頭正臉的生面孔就會叫人家“孫媳婦”。
此刻老夫人握著雲絕的手絮絮不止,“你既嫁過來,以後這侯府就由你掌家,有丫鬟下人不省心的你只管拿出當家主母的風範來,該發落的就發落,別因為新媳婦就不好意思的。祖母也沒有別的念想,就盼著你們好好地,趕緊生個俊秀的小玄孫給祖母抱抱。你看你,太瘦了,得好好補補,回頭祖母讓人給你拿點兒燕窩過去,你讓丫鬟每日燉給你吃,最是補人的。這女人調理好了,才好生養。……”
吳鸞聽著覺得瘮得慌,趕緊拉開老太太,讓丫鬟凌香送老夫人回屋。再看雲絕面色青白,衣擺上隱有血跡滲出。吳鸞一疊聲喚來小廝,去請府里的郎中。
雲絕躬身,“不必了,雲絕可以自己處理。”
吳鸞只道他是害羞,也不敢勉強,忙讓人收拾了一處院落,送他去休息。
雲絕枕著手臂躺在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他對新環境非常滿意,他住的小院位於侯府的東南角,整潔清幽,院外一片桃林,再往南就是侯府的院牆,方便他翻牆進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他將右臂伸到眼前,手腕中間有條幾難察覺的紅線,隱藏在肌理深處,以看不見的速度在往上一點點爬升,如今已升至小臂中央。他嘆口氣,拉下袖子蓋住了胳膊。
不一會兒丫鬟送來了午膳,滿滿地擺了一桌子的粥碗,雲絕抻脖看去,有百合紅棗粥、玉田香米粥,薺菜粟米粥,燕窩粥,桂花五仁粥……就是不見一點兒葷腥。這個糙包國舅還挺細心,可惜沒用對地方。雲絕撇撇嘴,只能胡亂灌個水飽。
府里侍妾們聽聞自家侯爺帶回來一個楚館小/倌兒,紛紛氣得柳眉倒立。侯府里有八名侍妾,有吳鸞以前的貼身大丫鬟,有大街上看對眼兒後勾搭上的,也有當禮物送來的。吳鸞雖然風流,但是個念舊又有擔當的,但凡啃過的絕對不會虧待。
這些女子跟了吳鸞,倒也都死心塌地。畢竟自家爺身份卓然,世襲了文忠候的爵位,又是當今國舅爺,人長得俊秀挺拔,對女人也溫柔和善。
只是女人多了是非多,拉幫結派,明爭暗鬥,讓吳鸞甚為頭痛。誰成想雲絕的到來,讓平日裡斗得跟烏眼雞一樣的女人們放下了恩怨,空前地團結起來。
流蘇是綢緞商賈家的女兒,最是潑辣,當下擼胳膊挽袖子,“好好的爺們兒都被一個男狐狸精給帶壞了,當咱們姐妹幾個都是死人麼?”
眾人一呼百應,個個摩拳擦掌,只有秋蕊坐在軟塌上繡汗巾,懶得跟她們起鬨。她比吳鸞大三歲,本是吳鸞的貼身丫鬟,從九歲起就跟著吳鸞。吳鸞十五歲那年初通人事,喜她溫柔穩重,便收入房中。
其餘七人帶著各自的丫鬟一行浩浩蕩蕩十餘人直奔雲絕住的小院兒。
正在遊廊里餵鸚鵡的吳鸞,吃驚地看著自家娘子軍風風火火,氣勢洶洶地從眼前經過,平日裡看見他好像蒼蠅見到臭雞蛋……啊不,是好像蜜蜂見到鮮花一樣的圍過來噓寒問暖的鶯鶯燕燕們,竟然沒一個跟他打招呼的。
吳鸞心中大感好奇,忍不住扔下鳥食,跟在隊尾去一探究竟。
雲絕的屋門緊閉,一眾花紅柳綠將小院兒擠得滿滿當當,嘰嘰喳喳吵鬧不休,比集市還熱鬧。
屋內琴音“錚”地一聲穿破雲霄,竟將滿院吵雜壓了下去。琴聲時而婉轉時而激昂,低吟處百轉千回,似清溪蜿蜒;高亢處盪氣迴腸,如驚濤拍岸……眾人在琴聲中如醉如痴,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琴聲在最高處戛然而止,只留餘音繞樑,滿院的人才如同從夢中驚醒過來一般,卻也久久無人言語。
屋門“吱嘎”一聲打開,一身白衣的雲絕立於洞開的門口,神色自若,垂目而立,絕世風華不禁讓人凝神屏息,不敢直視卻又偏偏移不開眼睛。
眾人來時,只道男狐狸精必是一個塗脂抹粉,狐媚妖嬈的娘娘腔,才會引得自家那個沒出息的爺偷腥嘗鮮,誰料面前的男子消瘦清絕,脊背筆直,簡單的白衣無紋無飾,錦緞一樣的黑髮半披著,只用了一根檀木簪將頭頂的頭髮束起,與心目中的狐狸精形象大相逕庭,所以大家一時呆住,不知如何討伐。
雲絕語氣溫和有禮,卻又帶著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不知眾位前來,所為何事?”
眾人看向領頭來的流蘇,流蘇已沒了剛才的氣焰,此刻騎虎難下,清了清嗓子道:“只因侯爺帶你入府,外面便有許多的風言風語,話說得很是難聽。妾身眾人也是為了侯爺的名聲,所以來一探究竟。”
雲絕的臉上難得地顯出一絲笑意,精緻得不可思議的唇角微微上彎,清冷的面孔也即刻變得生動起來,如冰雪消融,又如百花盛開,引得院內一片抽氣聲。
雲絕安安靜靜道:“市井傳言不過是庸人茶餘飯後的以訛傳訛,侯爺英名又豈會因此等不實之言而有所污損?”
侍妾冰兒怯怯地問,“都說你是盈袖園出來的,名聲不甚好聽……”
眾人齊刷刷對冰兒怒目而視,都覺得單單是“盈袖園”幾個字都會玷污了如此纖塵不染的人物,冰兒吶吶不敢再言。
吳鸞驚出一身冷汗,怕在自家女眷面前失了顏面,掃了威信,因此在眾人身後對著雲絕殺雞抹脖子地猛使眼色。
第5章 引狼入室
雲絕視若無睹,神色高遠,兼帶一絲決絕,“世人贊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雲絕雖不敢自比清蓮,但一向潔身自好,於污濁之地不忘初心。昨日因世道容不得雲絕再清高下去,雲絕拼死逃出了盈袖園,一路被打手追殺,身中數刀,奄奄一息。”他不經意地拂了拂衣擺,露出上面的殷紅血跡,“我於命懸一線之際為國舅爺所救,不想卻累得恩人名譽受損,雲絕自知罪孽深重,已無顏苟活,惟願以己之命能換得國舅爺的清白。”
言罷,雲絕自身後抽出一柄長劍橫在頸間。滿院女眷花容失色,女人最見不得俊美的男子受苦,心腸軟的已紅了眼眶,舉帕拭淚。
關鍵時刻還是吳鸞一個健步衝進院內,空手奪下雲絕手中的長劍,大義凜然道:“為了幾句流言就尋死覓活又豈是大丈夫所為?”言語間沖雲絕擠了擠眼睛,二人互飆演技,心照不宣。
吳鸞手持長劍回身而望,對著眾女眷拿出說書人的架勢 ,“爺昨日見這位雲公子當街被人追殺,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這種事發生在爺的眼皮底下!爺能袖手旁觀,裝作沒看見嗎?不能!”
吳鸞說得鏗鏘有力,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揮舞著長劍,颯颯生風,“爺一個健步飛身上去,一腳踹翻了幾個惡徒,大喝一聲‘咄,你爺爺文忠侯吳鸞在此,爾等宵小還不速速束手就擒!’那些打手嚇得屁滾尿流,紛紛跪地求饒,痛哭流涕道‘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還請這位英雄高抬貴手饒過小的性命’。爺見他們也是受人唆使,於是放過了他們,只告誡他們以後不得再作惡。他們被爺教化,感激涕零而去。而這位雲公子身受重傷,滿身鮮血,倒地不起。爺想著救人救到底,便將他帶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