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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鳳鸞宮坐了一早晨, 空著肚子喝下八杯茶。吳皇后又耳提面命地說起了柳家退婚的事兒,慶幸地說幸虧是幾日前退了婚,不然此時難保不會受牽連。感嘆了一番聖上英明,又歷數著朝中各家的閨秀, 大有去了一個柳亦寒,無數個後備力量立馬跟上的架勢。總之還是要弟弟打消做斷袖的念頭,走上娶妻生子的康莊大道。
吳鸞頭疼不已,“姐姐,咱們今天不說這事兒行嗎?柳家出事兒了,我哪還有心思想別的。”
吳皇后愣了一下,“柳家的事兒跟你也沒關係了,你怎麼還為這個心煩。姐姐跟你說,柳琛當堂頂撞聖上,皇上正惱火他呢,你可別去觸這個霉頭。再說了,柳琛還又扯出為摯兒修繕的東宮逾越了祖制的事兒,幸虧皇上治了他的罪,要不然本宮心裡也過不去呢。”
正說著,宮人通傳聖上駕到。姐弟二人趕緊起身接駕。
聖上還穿著朝服,張著手讓吳皇后給換了一件家常海水藍繡銀龍的綢衫,脫了龍靴換上便鞋,坐在軟塌上。他伸手接過吳皇后奉上的香茗,啜了一口,這才向依舊跪在地上的吳鸞道:“起來吧。”
吳鸞不起來,垂頭道:“姐夫,您明察秋毫,肯定早就知道了我今日所為何來。我也明白柳琛是招惹了您的忌諱,但是他這個人一向就是如此愛鑽死牛犄角的,整天板著一張臉看誰都不順眼。見誰多吃了一塊肉,都要搬出一大堆聖人的大道理來。您知道麼?我在他們家從來就沒吃飽過,一桌子人圍著五六個素菜,唯一的葷菜就是豆芽炒肉絲,我咽不下去,我那前老丈人還瞪我,說我驕奢,不懂民間疾苦?回回兒從他們家出來我都得到正陽樓再要一隻鴨子填補肚子。”
吳皇后不料弟弟竟然為罪臣求情,還叫皇上“姐夫”,自稱也隨便得很,嚇得趕緊跪在地上,“臣妾弟弟妄言,對聖上稱呼不敬,請聖上恕罪。”
聖上卻笑了,“傾顏,你也別忙著謝罪,他叫朕‘姐夫’一點兒錯都沒有。本就是一家人,讓這皇牆拘得生分了。平常百姓家裡小舅子是最得罪不得的,如今倒讓小舅子跪來跪去,朕這做姐夫的也是心虛得很。”
吳鸞揉揉鼻子,“聖上這麼說,臣可擔待不起。臣一時忘了規矩,還望聖上恕罪。”
聖上指著吳鸞,無奈搖頭,“這會兒又裝,現在想起規矩了?你小時候整天纏著朕,一不高興就在地上打滾,摔壞過朕太子府上多少件古玩真品,尿濕過朕多少件衣裳袍子?你爹要打你,還不是朕這個姐夫替你攔下了。”
吳鸞也紅了臉,“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您再提有意思麼?”
聖上將茶盞放在軟塌上的茶桌上,“都起來說話吧,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別講那麼多的繁文縟節。”
吳鸞這才和姐姐一起從地上起來,在凳子上坐了。
聖上道:“你來宮中的目的朕也知道,不過是為了柳琛來求情的,這件事兒你不用管了,朕自有斟酌。好在你前幾天退了柳家的婚事,柳琛的事兒倒是牽扯不上你。”
吳鸞低了頭,“臣不是怕牽連,如今都說臣是因為知道柳琛要獲罪,怕受柳家牽連才退的婚,臣實在是有口難辯。柳家待臣一向親厚,跟半個兒子一樣,臣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不理。聖上對臣子向來寬厚仁愛,能不能開恩免了柳琛的死罪。”
聖上修長的手指敲著茶桌,“朕了解柳琛的為人,最是剛正不阿的,你也不必理會旁人怎麼說。”
“聖上!”吳鸞猛地抬起頭,不明所以地問:“聖上既然深知柳琛的為人,那為何還……”
聖上狹長的眼睛中如有一個黑色的漩渦,“吳鸞,朕在下一盤棋,有用的棋子自然是要留起來的。至於你,做好你的事,便是替朕分憂了。如今御史府人去宅空,倒也便利很多。”
吳鸞啞然,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看不透聖上。這個局自己已然是身在期中了,卻不知還有誰在替聖上效力。
吳鸞出了皇宮四下找不到柳亦儒,想了想去了刑部。
柳亦儒果真一直守在刑部門口,正在跟守門的求情,那人自是不肯放他進去。
柳亦儒見到吳鸞趕緊過來問:“聖上怎麼說?”
吳鸞斟字酌句,“聖上只說他信得過你爹的人品。”
柳亦儒心中燃起一絲希望,“聖上說了會從輕發落我父親嗎?”
吳鸞搖頭,見柳亦儒神色黯然,也只能安慰道:“你也別著急,咱們慢慢想辦法。”
柳亦儒閉了閉眼睛,“我想見我父親一面。能否請侯爺代為通融。”
耳聽他如此客氣疏離,吳鸞心中很不是滋味兒,“亦儒,你不必……”
柳亦儒深深一揖,“有勞侯爺了。”
吳鸞一下子閉了嘴,過了一會兒方嘆氣道:“咱們先進去找找秦崢。”
吳鸞與秦崢熟稔,所以刑部門衛是認得他的,點頭哈腰道:“國舅爺,您來啦。”
吳鸞指指柳亦儒,“帶我一個小兄弟去認識認識你們秦大人,他今日當值嗎?”
“當值,當值!”門衛殷勤地往裡讓,“剛才秦大人還念叨您呢,說是您來了立刻請您進去。”
二人一路來到秦崢的屋子。秦崢迎了出來,“晏清,就知道你今天肯定會來,呦,柳公子也來了。”
吳鸞的狐朋狗友柳亦儒也都認識,只是不熟識,當下抱拳道:“秦大人,家父如今關在刑部大牢,還請您行個方便,讓亦儒見父親一面。”
秦崢犯難,看向吳鸞,“死囚都是單獨關押在大牢最裡頭的,閒雜人等一概不能見。”
“來來來,鴻瑄,借一步說話。”吳鸞將秦崢拉到屋外,“這個忙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兄弟我欠柳家的,死都還不上。就指著你幫這個忙,我才好夜裡睡個安穩覺了。”
“你欠柳家的,我又不欠!”秦崢不買帳。
吳鸞伸出兩根手指,在秦崢面前比劃,“兩千兩。”
“滾!”秦崢怒道,“上次找人演戲已經還完了。我還自掏腰包請了順天府的那幾個捕頭喝酒呢!你這兩千兩還想鉗制我幾回?還有完沒完?”
“行,那我上你府上找嫂夫人去!”吳鸞扭頭就走,“我跟她說道說道那兩幅繡品是怎麼來的。”
“晏清,晏清,賢弟留步!”秦崢追上去,語氣誠懇,“你嫂子憋著勁兒拿刀剁你呢,你們吳家就你一條根,不能斷在你這兒。”
“我都斷袖了,我怕什麼?”吳鸞一臉的無所謂,“斷子絕孫我都認了,我還怕你媳婦剁我?”
秦崢一時語塞,張著嘴竟然半天想不出反駁的話來,直到吳鸞走進了屋,他才咬著後槽牙道:“就一盞茶的時間。”
為了遮人耳目,秦崢讓二人換上獄卒的衣裳,跟著送飯的獄卒到了刑部大牢的最裡頭。最裡頭是一排大塊兒青石壘成的密閉屋子,屋子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鐵門,鐵門上一道一尺見方的小窗戶,用來通風兼送進去飯食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