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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臻回過頭來。
“兒確與人有約。”謝臻一禮。
謝昉知曉謝臻新進京中,應酬甚多,也不勉強,揮揮手:“去吧。”
謝臻應下,向他再禮,又向眾人告歉,轉身退去。
“公子高才,謝公後人可畏也!”一人望著謝臻前行的背影,玩笑地向謝昉恭維道。
謝昉含笑,肅拜謙道:“公台謬讚。”
鄭氏與吳氏各領著自家女兒來到玄武池邊,見滿目麗日繁花,好不喜悅。
觀賞不久,彭城侯夫人竇氏和三個女兒來到,一群人本相善,便湊做了一處。
正行走間,池中緩緩漂來一隻小舟,上面坐著的兩名女子穿著素雅的紗裙,各抱著一把新采的菡萏,淺笑私語。竇氏指指她們,對鄭氏等人笑道:“幸而今日太后未來,否則我等豈非要看穿著深衣采菡萏?”
幾名婦人皆輕笑起來。
“采菡萏,著羅裙最好看。”鄭氏笑道。說著,她將目光轉向一旁。
目光相對,姚嫣一怔,忽然,轉過臉去。
鄭氏含笑不語,看她一眼,繼續與眾婦說說笑笑。
自那日爭執,姚嫣與鄭氏之間便像是隔了層紙。
誰也未提那日的事。姚嫣的話變得極少,鄭氏與她說話也總是默不作聲,即便對視一下也立即將目光轉開;鄭氏卻仍是一副從容之態,全如日常,似乎什麼也不曾發生。
“阿嫣,”這時,李瓊過來,拉拉姚嫣的手,低聲道:“我與阿姊去乘舟,你可……”話未說完,吳氏轉過頭來瞪她一眼,李珠忙住口。
姚嫣看著李瓊咋舌的樣子,不禁抿唇一笑。正要對她說話,忽然,姚嫣瞥到不遠處,一個修長的身影正匆匆向前,少頃,轉入一叢修竹之後。
姚嫣目光定住。
“……你對謝郎一片情義,謝郎心裡可有你?”鄭氏說過的話再度徘徊在心頭。
姚嫣看了面前的鄭氏一眼,暗暗咬了咬嘴唇。
“扁舟菡萏之樂,我等亦可一品。”前面,竇氏的家人已在池中備好了幾隻扁舟,竇氏向眾婦邀道。
鄭氏與吳氏不久前在承光苑乘舟受了驚,不敢再上扁舟,婉言謝絕:“那日桐渠乘舟,著實心驚,妾等還留岸上。”
竇氏知曉此事,亦是瞭然,辭過她們,與自家女兒走到舟上。
鄭氏望著竇氏的扁舟離去,未幾,回頭道:“阿嫣……”
她愣了愣,只見身後空空的,不見了姚嫣的人影。
謝臻遠遠看到馥之走入一片樹林之中,待快步趕上前,卻不見了她的蹤影。
前面的道路岔作兩條,謝臻駐步,朝四周望了望。只見矮樹扶疏,鳥鳴聲聲,更顯林蔭寂靜,像是個鮮有人踏足的去處。
這女子總不教人省心。謝輕吸一口氣,微微皺眉。
他看向通往玄武池的右方道路,正欲前行,忽然,身後傳來些匆匆的窸窣聲。
謝臻轉回頭望去,一個窈窕的綠衣身影闖入視野,卻是那日見到的姚嫣。
他怔了怔。
四目相對,姚嫣忽地停住,望著謝臻,雙頰粉紅。
“女君。”謝臻率先反應過來,一禮。
姚嫣仍有些愣怔,待謝臻禮畢,才匆忙還禮:“公子。”
許是方才行路太急,聲音出來,一如平時的婉轉,卻帶著些陌生的顫動。
四下里安靜至極。
姚嫣抬頭,見謝臻看著自己,臉上更加燒灼。
“公子可要去觀賞菡萏?”姚嫣輕聲問。
謝臻看著她,沒有回答。
“阿嫣知曉一處絕好的觀景之處,不知公子可願隨我同往?”姚嫣忙又道,面頰更加熱,聲音卡在喉嚨里,卻愈發小了。
“多謝女君,某不欲賞菡萏。”只聽謝臻的話音淡淡傳來。
姚嫣吃驚地抬頭,卻見謝臻已經舉步前行。
“公子!”姚嫣心中一急,忙喚出聲來。
謝臻止步回頭。
姚嫣望著他,面龐cháo紅,卻目光定定,聲音虛浮:“公子拒我,可是為了馥之姊?”
謝臻看著她,片刻,唇角微微揚起。
“女君。”他的聲音緩而低沉:“馥之乃女君堂姊,堪比血親,卻不知女君以馥之為何?”
姚嫣睜大眼睛。
那日舟上的一切仿佛回到眼前。
“……母親!”姚嫣驚惶地向鄭氏喊道。
馥之被她擠了一下,未登上橋板。
“馥之!”謝臻向被水流漂開的木舟吼道……
謝臻的目光靜靜,卻似帶著利芒,通透入心,仿佛將自己的心思窺得清清楚楚。
姚嫣定定站著,一時竟不能言語。
謝臻不再糾纏,再度轉身走開。沒走幾步,突然,手被緊緊扯住。
“公子!”姚嫣雙手緊抓著謝臻的衣袂,急促地說:“公子聽我一言!我豈不知馥之姊待我好,又豈不將馥之姊視作親姊?只,只是……”她長抽口氣,聲音哽咽:“……我……我也恨自己這般……我總想……想向馥之姊認錯……可怕她再不肯原諒我……公子當信我……信我……”
說著,姚嫣已經泣不成聲。雙手卻仍然緊緊攥著謝臻的衣袂。
謝臻長長地嘆了口氣,忽然一用力,將衣袂抽了回來。
“女君。”他沒有看姚嫣:“若真覺愧疚,可去與馥之當面說。”
心頭如遭冰水澆下,陣陣生寒。姚嫣低著頭,手仍舊是方才的姿勢。
謝臻忽然瞥見左邊道路的那頭,隱現著一側粗獷的檐角。
心中微動。
“告辭。”謝臻低低地說,卻不再理會姚嫣,邁步朝那邊走去。
四十四章
王瓚找到雍南侯府的扁舟之時,未見到父親王壽,卻遇到兄長王恭一家人。
“兄長。”照面下,王瓚走過去,向他一禮。
王恭看了看王瓚,臉色肅起,想像平時一樣拿他的衣著來教訓幾句,見他今日一身素淨,卻又覺得說不出什麼來。他的目光在王瓚身上打量一圈,片刻,淡淡地應了聲:“嗯。”
王瓚卻似無所覺,又向沈氏一揖:“長嫂。”
“叔叔。”沈氏坐在舟上略一欠身,看著他,唇角抿得彎彎,紈扇輕搖。
“兄長游池,弟告退。”接著,王瓚卻又對王恭道,說罷,再禮。轉身便要離開。
“站住!”王恭低喝道。
王瓚止步回頭。
王恭走上岸來,臉色沉沉。
“我可曾應許?”王恭瞪著他,斥道:“父親不在,目中便無兄長,簡直罔顧孝悌!”
王瓚卻面色無改,從容一禮:“如此,弟今日遵父親之名來此游池,不知兄長將弟置於何舟?”
王恭微愣,回頭看去,卻見池中三隻扁舟,都已被自己一家人占滿了。
“叔叔說的是。”這時,舟上的沈氏笑了笑,慢慢地說:“府中每月花銷甚巨,再不似當年可隨手千金易駿馬,連多置一扁舟,亦須細細打算。”
王瓚瞥她一眼。片刻,他將唇角彎了彎,卻不答話,揖了揖,轉身走開了。
“阿母,”扁舟上,王恭的大女兒拉拉沈氏的衣角,好奇地問:“二叔為何不與我等一道乘舟?”
“二叔?”沈氏冷笑:“賤伎之子,也配你稱二叔?”
王恭正回到舟上,聞言,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少說兩句!”
沈氏“哼”了聲,輕蔑地轉過頭去。
馥之照著顧昀信上說的路,走進玄武池邊的樹林裡,彎過幾條小徑,果然見山丘腳下的樹蔭中有一個小小的亭子。
心中一喜,她不由地加快腳步。
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檐下,似正遙望遠方,聽到動靜,回過頭來。
目光相觸,他神色柔和。
“可久候了?”馥之走到亭中,雙頰含笑,輕聲問道。
顧昀看著她,笑而搖頭。
馥之看看四周,只見樹木三面環繞,唯一面地勢低開,一眼望去,可遠遠見到玄武池的碧葉水色。
心中不禁讚嘆此處絕好。
“你常來此?”馥之轉向顧昀,問道。
顧昀笑了笑:“並不常來。”這時,他似想起什麼,伸手探向懷中,未幾,掏出一個小小的絹布包來。
馥之訝然看他。
顧昀將絹布打開。
馥之視去,只見原來是一塊精巧的螭紋佩。
顧昀看向馥之,稍稍走近,低下頭,將佩上的絛繩細細結在她的腰帶上面。
馥之盯著他的動作,怔了一會,忽然紅了臉。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她想起每當新婦出嫁,人們便總要唱起的讚歌,耳根倏而愈加燒灼。
“你十五那日生辰,我本該贈禮,卻一時想不到好的。”只聽顧昀聲音低緩:“直至昨日翻出此物,才覺合意。”
馥之頷首,低頭看著那螭紋佩,只見周身瑩潤,形制精細小巧。
“這是何物?”她小聲問。
“此乃我周歲時父親所贈之物,一直佩到及冠。”顧昀一邊將絛繩打結,一邊答道。片刻,玉佩結好,他正要細看,卻發覺馥之也動手,將她腰上的白玉墜拆下來。
她瞅瞅顧昀,雙頰緋紅,將白玉墜也系向他的腰上。
“此物亦是我周歲時父母所贈,佩到氐盧那夜現……下,再給你。”馥之道,話語雖慢,心裡撞得“砰砰”作響。
顧昀卻沒有作聲。
馥之抬頭,只見他噙笑地注視著自己,目光深切而熱烈,麥色的臉上,竟似浮動著暈紅。
忽然,“嘎吱”一聲,不遠處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
二人轉頭看去,忽而一驚。
謝臻正站在離亭子幾步開外的地方,一身行色,靜靜地看著二人。
馥之睜大眼睛,不由地稍稍站開。
謝臻沒有說話,仍然站在那裡。他看著馥之,目光落在她的裳上,片刻,又轉向顧昀的腰間。
馥之原以為此處僻靜,鮮有人來,豈知好巧不巧,正遇上謝臻。她看看顧昀,又看看他,窘迫地笑了笑:“元德。”
謝臻看著她,表情不辨。片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卻忽然轉身離開。
馥之愣住:“元德……”
話音還在嘴邊,謝臻卻已走遠,未幾,素淺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扶疏的樹叢之後。
手上忽然被握了握。
馥之抬頭。
顧昀看著她:“去山上走走吧。”
馥之又有些怔忡,看看他,又看看謝臻離去的方向,片刻,微微頷首。
顧昀一笑,牽著她的手出了亭子,朝山上走去。
見到便見到了。馥之心裡的聲音開解道,反正終有一日須告訴他的。
想著,她不由地回頭看了看,只見來路上的樹木蔥綠而寂寥,落在眼裡,卻覺得有些心虛,似乎隱隱地浮著一塊,總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