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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將她上下打量,片刻,笑著回頭,用羯語向同伴說了些什麼。那群羯人一陣鬨笑,向馥之投來露骨和猥瑣的目光。

    馥之強忍著怒氣,垂眸不看他們,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忍耐,一手緊緊攥入袖中。

    忽然,下巴上一松,那羯人放開她,喝了聲羯語。

    羯兵們呼嘯起來,用刀驅趕眾人向前走去。

    “他們要押我等入城,無事。”溫栩快速坐回駱駝背上,雙眼望著四周,對馥之低聲寬慰道。

    馥之點頭,沒有說話,只覺心仍在迸撞,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氐盧城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夜色已經將天際染得濃黑,土石城牆上的燭燎耀眼,將氐盧山映得危不可測。

    城門洞開,馥之將目光朝周圍掃去,只見兩旁站滿了羯兵,目光貪婪地打量著駝隊。

    溫栩和餘慶眾人皆不動聲色,默默地跟著走進去,卻將雙眼觀察著城門情形。

    未幾,只聽“砰”地一聲,城門闔上,隊伍停了下來。

    方才的羯人頭領走過來,對溫栩說:“爾等,繼續往前。”又指指馥之:“她,隨我等留下。”  

    溫栩一驚,看一眼馥之,臉上慌亂起來:“不可!將官不可啊!”他忙上前,向那羯人拱手,連聲哀求:“小人與內人自幼定親,如今又千里迎娶,還望將官憐憫,放過小人夫婦!”

    羯人頭領大怒,揚起手中的鞭子便朝他抽下:“滾開!”

    溫栩偏過頭,卻躲避不及,肩上一記辣辣的疼,餘慶趕緊把他拉開。

    只聽羯人頭領大吼一聲,旁邊的羯人士兵拿刀上前,逼他們往前走。

    “放開我!”一聲喊叫傳來,溫栩抬頭,馥之被那羯人扛到了肩上,奮力掙扎著。

    周圍羯人一陣笑謔,有人吹起口哨。

    眾人大驚,餘慶正要上前,手臂卻被溫栩抓住。他回頭,溫栩盯著那邊,臉繃得緊緊的,卻透著沉靜,聲音低低地從薄唇邊出來:“勿妄動。”

    餘慶只覺脊背竄上一股涼意,再看向馥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馥之被那羯人帶入遠處的巷道之中。

    月亮漸漸從雲中露出臉來,缺成彎刀一般,與氐盧城的燈火輝映。  

    城外的胡楊林中靜悄悄的,一隻梟站在樹杈上,“咕咕”地鳴叫。忽然,不遠的樹叢傳來一陣窸窣的摩擦聲,梟停下,睜著圓圓的眼睛注視這那邊。聲音越來越近,突然,一聲淒鳴,梟猛地撲開雙翅飛離了樹杈。

    地上的落葉被腳踏下,發出沙沙脆裂的聲響。幾百人穿行過樹木之間,朝氐盧城迅速走去,月光照在軍士的皮甲上,泛著黯啞的光澤。

    忽然,前面的傳來幾聲夜鶯的鳴叫,眾人立即駐步,藏匿在樹後。

    顧昀在一叢矮樹後隱蔽著身體,透過不算繁茂的樹木望去,火燎光中,氐盧的城門已經遠遠可見。

    曹讓弓身走到顧昀身旁,仔細望向城門。片刻,他取下口中的銜枚,有些疑惑,輕聲道:“如何這般平靜?”

    顧昀的臉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有如鐫刻般的輪廓隱隱可辨。

    “子時傳信,如今方至亥時。”他簡短地說。

    曹讓頷首,心中仍有些思慮,看看顧昀一動不動的側臉,卻沒有出聲。

    顧昀靜靜地望著城門上的火光,鎮定如常。

    “咚”地一聲,馥之身上撞得發疼,似乎被扔在了鋪著薄褥的木板上。  

    她忙伸手探入袖中,摸到藥包還在。剛稍稍鬆口氣,突然,一隻粗糙的手猛然捏住她的下顎,迫她抬起頭來。

    火光昏暗,羯人頭領的臉出現在眼前,看著她,目光在她的面頰和身上遊走,唇邊笑容猥褻。

    馥之又羞又怒,掙扎地撇開頭,羯人卻愈加用力。

    “中原女人……哼!”

    羯人得意地獰笑,猛然把她壓在身下。

    “鐵的。豎羯!”一人踢了踢面前的檻杆,低聲罵道。

    聲音迴蕩在四壁,冷冰冰的。

    溫栩四周看了看,借著月光,只能大約辨清這是一處山洞改作的牢獄。地方並不寬敞,眾人擠在一起,顯得愈加逼仄,地上散發著騷臭的氣味。

    “羯人無財可劫,想來是要將我等綁去賣做奴隸。”他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無人附和。

    “何時動手?”少頃,餘慶問。

    溫栩沉吟,道:“再等一刻。”  

    “一刻?”餘慶臉色一變,再按捺不住:“姚扁鵲怎麼辦?

    溫栩看他一眼,靠著檻邊坐下,閉目緩聲道:“你現下出去可救得了她?”

    餘慶瞪著他,沒有答話。

    “勿忘了爾等來此做甚。”溫栩睜開眼,冷冷地說。

    眾人皆不再言語,遠處傳來隱隱的羯鼓聲,篤篤地響,似乎能擂到人的心上。

    過了會,突然,洞口傳來“哐當”一聲門響。

    溫栩一訝,同眾人略略交換眼色,從地上站起來。

    只見牢門打開,兩人進來,卻是方才押他們來石牢的兩名羯兵。他們手中拿著火把,走過來,隔著檻杆看著眾人。

    溫栩見他們的眼睛往眾人身上打量,先是覺得詫異,後來,發現他們盯著自己身上看,嘴裡嘀嘀咕咕,心裡突然明白過來。

    心中主意一轉,他臉上扯出笑意,上前向他們奉承地作揖:“二位將官,小人與僕從們都餓了,不知可有充飢之物?”說著,他做了一個吃的動作。  

    兩人停下話語,看著他。

    見他們似乎明白,溫栩笑意更深,伸手解下身上的大氅,道:“此氅乃身毒所產,質料貴重,小人願以此氅交換。”說著,隔著檻杆遞過一角。

    兩名羯兵將它拿在手裡,仔細的看,似品評地交頭接耳。

    溫栩笑意盈盈,瞥了餘慶一眼。

    餘慶會意,手不著痕跡地探向褲腿處。

    一名羯兵想把大氅從檻杆間拉出來。溫栩忙阻止,拍拍檻杆見的距離,為難地賠笑道:“將官,這大氅貴重,這檻杆……”兩人對視,片刻,一人拿出鑰匙,將檻門上的鐵鏈打開。

    溫栩雙手捧著大氅,定定地站在門口。

    檻門被拉開,羯兵走到溫栩身前,看看他,拿過大氅。正垂目要看,突然,身體一震。他瞪大眼睛,胸口上,一把刀柄直直露在外面。

    檻門外的羯兵見勢不妙,臉色一變,轉身便跑。卻被早有準備的餘慶撲上前去,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

    事情解決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溫栩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首,擦擦額上的汗,長吁一口氣。  

    “我等現下便出去!”餘慶興奮地說。

    “不忙。”溫栩卻道,他指指那兩名羯兵:“先將二人裝束換上,再出去為剩下的人弄些來。”

    餘慶一愣。

    “何須如此?”旁邊一人不解地說:“我等這身衣物,稍加掩飾便可裝成氐盧人。”

    溫栩看看他,冷笑:“爾等來時,可發覺城中屋舍皆無燈火?”

    那人一訝,想了想,搖頭。

    “那不就對了。”溫栩蹲下身去,解開羯兵的衣服,淡聲道:“氐盧人已被屠盡了,何來氐盧人。”

    眾人相覷,一時安靜下來。

    片刻,幾人紛紛上前,幫忙動手去去羯兵的外衣。

    馥之頭戴羯帽,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身上的羯人衣服透著一股汗膻味,她努力地忽視,不去聞它。

    一路走來,只見四處皆空無一人,偶爾遇到一兩個羯兵,她都裝作要進旁邊的巷子,側身躲過了。  

    一種不祥的預籠上心頭,愈加強烈。

    記得當年她隨叔父來的時候,曾經陪他深夜裡出去換酒,那時的氐盧城中何嘗是死氣沉沉?心裡想著,她不由加快腳步,沿著街道朝山上走去。叔父若來過氐盧城,必能夠在那個地方尋到些痕跡。

    路過一片高大屋宅的時候,馥之聽到羯鼓密集的節奏,夾著男女調笑的嘈雜。她抬頭望去,那是城主的房子,石砌的窗壁上,映著些紛亂的人影。馥之忽然想起剛才那個羯人的模樣,心中一陣噁心,逃也似的想避開這個地方。

    沒走幾步,突然,她看到前方走來了一隊羯兵。心微微吊起,她趕緊不動聲色地朝旁邊一條小巷走去。

    不料,剛到巷口,她的脖子就被人勒住,口鼻被一隻手捂了起來。

    馥之大驚,用力地掙扎,未幾,羯帽掉在了地上。

    “啊?這不是姚扁鵲!”只聽一聲低低的驚叫傳來,脖子和口鼻上的手立刻鬆開。

    馥之拍著脖子,一邊大口地呼吸,一邊轉頭。

    面前出現一張熟悉的臉,看著她,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姚扁鵲!”  

    “餘慶。”馥之喘著氣,定下心來,微笑道。

    正說話,他們身後突然過來一人,急急地低斥:“何事拖延……”話未說完,他看到馥之,愣住。

    馥之細看,那人卻是溫栩,同他們一樣,身上也穿著羯人的裝束。

    “是姚扁鵲。”餘慶對溫栩喜道,不待他開口,又轉向馥之,急切地將她上下打量,又滿是愧疚:“扁鵲……扁鵲方才……”

    馥之含笑搖頭,剛要開口,卻聽溫栩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且往別處。”

    二人皆頷首,隨溫栩往巷內走去。

    四周靜靜的,只能借著頭頂的月光稍稍看清道路。三人的腳步聲顯得尤為清晰。

    “人可都安排妥了?”走到一個三岔口處,溫栩緩下腳步,低聲問。

    “是。”餘慶道。

    溫栩點頭,看看頭頂:“子時將至,我等即刻往城門。”  

    餘慶轉向馥之:“城中危險,扁鵲速尋一處民宅匿起。”

    馥之看看面前的道路,正是從城下上山的主道。她說:“爾等但去,我還須往別處。”

    餘慶訝然,想要問她要去哪裡,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疾來。

    三人面色一凜,即刻噤聲,將身形匿入巷中。

    馬蹄聲由遠及近,未幾,一個手持火把的羯兵出現在道口,竟直直朝巷內奔來。

    火光將見到溫栩三人,羯兵勒住韁繩,在他們面前停下,用羯語對他們說了一通。

    三人皆無動作。

    羯兵看著他們,似乎覺得奇怪,又說了一遍。

    夜風透著寒意吹來,馥之只覺心提在胸口。

    “哦!”此時,餘慶掛上一臉笑容,答應一聲走上前去。

    羯人在馬上看著他,面色有些疑惑,上下打量,將火把湊前去照他的臉。

    餘慶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過來,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將他拉下馬來。羯人驚叫一聲,落地的剎那,寒光划過,他已被溫栩一刀割斷了喉嚨。  

    火把摔在地上,已經滅了。三人相覷,正鬆口氣,倏而,卻聽到更多的馬蹄聲傳來。他們忙望去,街的那頭,火光照著的一隊人馬已經朝這邊奔來。

    三人睜大了眼睛。

    溫栩心中大呼不妙,這些人定是剛才羯人的那聲呼叫引來的,正回頭要叫他們快走原路撤回,卻突然見馥之跨上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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