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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父母早逝,自幼便跟隨了叔父姚虔。

    姚虔好雲遊,馥之十歲的時候,他把馥之託付給忘年好友陳勰照管,便出門遊歷去了。陳勰號白石散人,據說以前在醫理學問上頗有名頭,老了便在太行山中結廬隱居,不問世事。馥之與叔父約定,每半年碰面一次,或叔父上太行山找她,或返潁川家中團聚,七年來從無例外。

    可今年夏末,馥之在太行山等到約定之期過去還不見叔父到來。馥之按耐不住,下山回家,僕從卻說叔父還未歸來,只有一封月前托人捎來的書信。馥之忙取信來看,發現這信果然是給自己的。叔父言語寥寥,大致是說這次外出比預想要多費些時日,暫不回來,叫馥之不要擔心。

    馥之苦笑,焉有不擔心之理?

    叔父多年雲遊名山,好清修,結交了一群醉心方術的朋友,還自號“鶴歸處士”。近年來與他見面,叔父總愛同她聊些與方士清談之事,馥之真怕哪一天他當真拋下俗事一去不返。

    如今叔父遲遲未歸,實在教她坐立難安,思前想後,決心自己去找叔父。

    馥之認真地查看了叔父留在家中的遊記,將他特別留心或喜愛的地方一一列出,常來往的朋友所在也一一打聽清楚,計劃好行程之後,馥之回太行山向白石散人稟告一番後,便負起行囊上路了。  

    以前,叔父也多次攜馥之雲遊,旅途於她而言並無障礙。這一回,馥之獨自行走了許多地方,按路線一一尋訪打探,卻毫無收穫。叔父的好友,最近的見面時日也是在幾個月前了,近來何蹤竟無人知曉。

    失望之下,馥之仍不甘心,又繼續按計劃來到了塗邑。叔父在遊記中對塗邑一帶風物盛讚,據他說,此地是個上好的清修之處。

    不料,這個地方偏僻難尋,又適逢疫病蔓延,路過鄉村人人闔戶,更是不好打聽。所幸天無絕人之路,馥之在一間破廟裡救起了因染疫而被棄野外的阿四,一問身世,竟就是塗邑人。阿四在馥之的醫治下,幾天功夫便得好轉,痊癒後,便領著馥之到了塗邑。邑中鄉人見到阿四活生生地回來,又驚又喜,馥之也自然而然被當作了救命的神仙留在邑中。

    馥之在塗邑一邊看病一邊打聽,待了將近半月,卻仍舊沒有叔父的消息。眼見這病患都已無大礙,恰巧易容的妝粉又被阿四打散了,馥之便決心離開此地,再往別處找尋……馥之原本考慮先返太行山去取妝粉還是繼續往塞外,現在卻是不必再想了 。

    她摸摸臉頰,妝粉雖好用,每每洗掉它,卻仍覺得皮膚一下舒適了許多。

    “女子獨行在外,只怕是非來惹,每日塗抹此物,可保平安。”白石散人知道她與叔父感情非同一般,沒有反對,叮囑一番,又將一瓶妝粉交給她。  

    那妝粉也不知是用什麼制的,以水調勻之後敷在臉上,干透後,皮膚就會變成鄉野農婦那般褐黃的顏色,看上去粗糙且神情僵硬,還會繃出些細細的皺紋。不過白石散人叮囑說,此物雖是無害,用久了臉上便會真的繃出皺紋,夜間入睡定要洗去。

    “不過馥之尚年輕,生些皺紋也必無老態。”當時,他笑得jian詐,露出所剩無幾的牙齒。

    那老叟必是怕我一去不回,才不肯給我藥方呢。馥之望著天上的星斗,心中琢磨著。

    阿四是知道馥之真容的,也知道她使藥末制人的手段。

    那是馥之在破廟裡救治阿四的時候,因為要守在旁邊照顧,馥之索性不易妝。後來,有幾個流民想把他們從破廟裡趕出去,馥之發怒,又使了螟蛉子。

    馥之為何要易妝,阿四沒問過,卻不肯配合,在人前也仍然“阿姊阿姊”地叫。結果叫多了,塗邑的孩子也跟著他順口叫馥之“阿姊”。不過在塗邑以後,但凡馥之睡下,阿四必定要守在外間,凡事親自通報,易妝之事便一直不曾被人發覺。

    想到阿四,馥之在心中嘆口氣,側頭看看。這孩子不錯,機靈通透,但自己往下還要去尋叔父,是不可能帶他走的。  

    驅疫之後便教他回塗邑吧……馥之睏倦地想,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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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下,寂靜的大路上遠遠起了一陣塵頭,早有營門處的守衛望見,報知正在附近巡邏的校尉曹讓。

    曹讓趕緊到壁門前觀望,果然,幾騎人馬奔馳近前,為首一人,正是左將軍顧昀。

    “啟壁門!”曹讓對士吏大聲喊道。

    壁門在眾人合力下緩緩開啟,馬蹄下卷著塵土,逕自奔入。

    “吁!”顧昀大喝一聲,將馬拉住。

    “左將軍!”曹讓忙上前,向顧昀抱拳一禮。

    “孝正。”不等穩住馬,顧昀便問:“大將軍如何了?”

    “大將軍昨夜又是嘔吐,現下正昏睡。”曹讓道,眼睛期待地往他身後望去:“方才都督還遣人來問左將軍可請到了扁鵲……”這時,他突然看到王瓚旁邊巾幗布衣的馥之,愣住。  

    “如此。”不等他細看清楚,顧昀已經打馬,領眾人向前面趕去。

    目光忽而從四面八方匯集過來,營中的人突然見到一個妙齡女子跟在左將軍和主簿身後歸來,大為好奇。一隊巡邏軍士與他們錯身經過,不少人回頭觀望,引得士吏一陣呵斥。

    馥之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也不住將眼睛環視,只見面前營地開闊,校場上操練的軍士隊列儼然,行進有序,遠處營帳整齊,甚為壯觀。

    王瓚瞥見她不住往四處看,想她定是被營中赳赳氣勢鎮住,突然覺得心情大好。他唇邊揚起一個自得的笑,將手中的鞭子一打,馬蹄輕快地入了營帳的陣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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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幾千的帳篷中,主帥的營帳並不華麗,卻無疑是最大的。外面軍士把守森嚴,經帳外士吏通報後,顧昀和王瓚才得以引馥之進入了帳中。

    雖已是日中之時,帳內卻光照昏黃。濃烈的藥氣之中,幾人正站在一道黑漆屏風前,面色凝重。見到他們,一人急急出來,不待見禮,便向顧昀問:“扁鵲可尋到?”

    “稟都督,扁鵲已至。”顧昀一禮,說完,讓出身後的馥之。  

    看到這年輕女子,都督劉矩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

    “這便是那塗邑扁鵲?”劉矩松下的眉頭又微微擰起,與身後幾名軍醫稍稍對視。各人臉上也儘是狐疑之色。

    “正是。”王瓚瞥瞥馥之,亦一禮,道。

    自從救了阿四,馥之對這樣的目光已經習慣了,並不以為忤。

    她上前行禮,緩聲道:“馥之略通藥理,不敢稱扁鵲。今隨將軍前來,不知病患何在?”

    劉矩見這女子雖年輕樸素,言語卻不卑不亢,不禁深思起來。想到方才軍醫言大將軍病勢已是危如累卵,他心中著實發虛。也罷,此女既治癒過鄉人,或另有見地,讓她看看大將軍也好。

    決心定下,劉矩道:“扁鵲隨我來。”說完,轉身向後走去。

    馥之跟上。劉矩領她繞過那黑漆屏風,只見後面床榻俱全,油燈的光亮中,一名身長五尺的壯年男子臥在榻上,雙目緊閉,身上覆著厚厚的被褥。

    “大將軍五日前突然發熱嘔吐,之後便臥床不起。”劉矩沉聲道:“連日來藥石不斷,竟無起色。”  

    馥之看著那面色蠟黃的人,微微頷首。

    原來大將軍染了疫,她瞥了一眼跟在旁邊的顧昀,怪不得這人幾乎要將她強行擄來。

    馥之沒有說話,在榻旁坐下。從被子裡摸出大將軍的手,給他把脈,稍後,又翻翻眼皮,看看舌苔。她向幾名軍醫細細問過幾日來的情形之後,心中長舒一口氣。

    此人確實是染了疫,脈象面色皆是如此徵兆。所幸的是,幾日來的藥石雖不見起色,卻並非全然無用。常人染疫,這般病上五日,定然氣絕。這大將軍有良醫服侍,病情被遏制了些,還是可救的。

    “扁鵲所見,大將軍現下如何?”見馥之將大將軍的手放回,劉矩問道。

    馥之微笑,說:“大將軍吉人自得天佑,稍候以湯藥治療,今夜可轉醒。”

    “哦?”眾人精神一振。

    馥之起身,道:“還請都督賜文墨。”

    劉矩不掩喜色,忙請馥之走出去,命人備下紙筆。

    馥之在案前坐下,提筆寫下三張藥方,將其一呈給都督,道:“此乃藥浴之方,先速去備下。”  

    劉矩頷首接過,看了看。

    馥之又將第二張呈上,道:“疫病乃邪毒入體,按此方所述煎藥湯服下,可扶正拔毒。”

    劉矩再接過。

    “還有一事,”馥之的目光在帳中微微環視,正容道:“煩都督將此帳並周圍營帳隔離,大將軍染疫以來,凡服侍接觸之人皆遷移至此處,半月內不得隨意出去。”

    劉矩與眾人愕然,互相望了望。

    “我等亦然?”他問。

    “正是。非常之時,還請都督立斷。”馥之道。帳外守衛森嚴,想必軍醫必也對大將軍作了些隔離。不過大將軍身份不比常人,如都督這般人物來往探視,只怕軍醫也阻攔不得。

    劉矩咬咬牙,將心一橫,道:“善!”

    此言一出,王瓚心中“咯噔”一響。自己如今進了此帳,只怕也在這妖女所言的“服侍接觸之人”當中了。看看顧昀,只見他靜立在旁,看不出分毫情緒。張騰說得對,他是大將軍表外甥,自然不比旁人。王瓚胸中一陣後悔,自己方才為何不在營前調轉馬頭……  

    馥之將最後一張呈上,道:“疫病時日已久,恐多有傳染,隔離亦非根除之道。按此方所述糙藥煎湯,營中之人盡皆服下,可防疫情再起。”劉矩看了看,全數交與身後軍醫,吩咐立即照辦。

    幾名軍醫看看藥方,相覷幾眼,各有疑色,卻不敢拖延,忙按照藥方去配藥材。

    分付已畢,劉矩再看向馥之,卻見她沒有再交待的意思了。他看看顧昀王瓚等人,見他們風塵僕僕,想到這些人連續趕了兩日路程,便命人速速將隔離營帳分撥出來,安排守衛隔離,帶扁鵲和左將軍一行人去用膳。

    驅疫

    營帳內,飯食香氣蒸蒸。

    阿四手裡拿著一塊肉乾費力地咬著,吃得滿嘴是油,卻津津有味。吃完了,他抹抹嘴,看看向一旁。

    馥之端著碗,小口地飲著湯水,面前的米飯菜蔬都已經吃光了,肉食卻大半未動。

    “阿姊,”阿四咽咽口水,兩眼放光地盯著那些肉:“阿姊不喜食肉?”

    馥之放下碗,看看他,道:“想吃便拿去好了。”

    阿四笑逐顏開,起身走過去,伸手把肉都端了回來。

    王瓚斜眼看著阿四狼吞虎咽的樣子,心中生出一陣優越的悲憫,到底是鄉野中人,竟是一世未見過肉的樣子。相比之下,那姚馥之雖是個妖女,舉手投足倒合乎規範,更教他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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