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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手上一痛。
一個陶罐正正砸在他的腕上,劍“鐺”地脫手落地。
接著,面前寒光一閃,梁升忙躲開,只見一名女子手握匕首從黑暗中划過來,撲了個空。梁升大怒,一把將她的手腕抓住反剪。
梁升繳下匕首,冷笑:“夫人好本事!”說著,便欲將匕首割向她的喉嚨。
不料,面前一陣鬱郁的濃香襲來,梁升睜大眼睛,只覺渾身突然一陣麻痹失力,被那女子一下掙脫開去。
喊了幾聲無人理會,梯口上的侍從滿頭大汗,望向高充。
“掌事!兵舟將至!”舟首的人大喊。
“點火,離舟。”高充面色陰沉,咬牙道。
侍從遲疑片刻,忙應下。長長的舟板已將架好,高充領著眾人,走到另一隻舟上,撤下木板。火遇到甲板上厚厚的油,熊熊染起,未幾,即高高竄起。
馥之奔出甬道,忽然腳下一滑,她忙扶住旁邊的牆壁。低頭一看,腳下,竟淌著油光。只聽“轟”一聲,梯口上突然灼亮,濃菸捲著熱浪迎面而來,艙內瞬間灌滿嗆人的火煙。眼見著火苗順著地上的油燒來,馥之大驚,忙轉身向後奔去。
突然,臂上突然被人用力扯住,馥之吃痛回頭,一個男人表情猙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中仍握著匕首。馥之奮力掙扎,集中渾身氣力,將手肘向他肋下猛然一撞。
男人吃痛,向後跌倒下去。油浸在他的衣服上,未幾,火苗竄來,痛苦的慘叫聲中,男人渾身被火焰吞噬。
馥之又驚又恐,狂奔向庖廚。那扇窗口就在面前,忽然,看到灶旁有一根才削皮的木頭。心中急智一閃,馥之使盡氣力搬起那木頭,從窗口頂出去。
“嗵”地一聲悶響,外面傳來木頭落水的聲音。室中越來越熱,刺鼻的濃煙將四周包裹,馥之忙爬上窗口,將心一橫,屏氣縱身躍下。
烈火包裹下,貨舟如火山一般,把江面映得金光通紅。
這景象來得突然,兵船上的人看著那邊,無不驚詫咋舌。
“快駛前,看看可有落水之人!”郡守對從人大聲道。
“不必!”王瓚面色沉著,指著前方:“繞過貨船,全力往前,必有人藉此逃遁!”
眾人一訝,郡守卻不敢怠慢,忙傳命舟人全速向前。
兵舟在江面上劃開水波 ,從燒得熾熱的貨舟旁經過,只見前方的月色下,果然,一艘大舟正迅速匿去。
王瓚心中疑惑,正欲催兵舟追趕,這時,舷便有人驚呼:“江中有人!”
王瓚忙走過去看,果然,被火光照得明亮的江面上,一人正抱著橫木漂來,在水面沉浮搖曳。
“救起來。”王瓚吩咐道。
從人應諾,忙停舟撈人。
過了不久,一個渾身濕淋淋的人被抬到甲板上,將那面上的頭髮撥開,眾人見竟是一女子,不由又是一驚。
“讓開!”只聽王瓚突然喝道,眾人不及反應,卻見他已推開旁人,神色震驚地將那女子摟起。
女子猛烈地咳起來,痛苦地弓起背。
“快去取被褥!”王瓚急急地朝從人大聲道。
忽然,袖口被用力扯住。
王瓚轉頭,卻見馥之面色蒼白,死死地盯著他,雙目中滿是恐懼,顫聲道:“孩子……救我的孩子……”
夜色漸深,皇帝閱完奏章,從宣政殿內出來,宮侍和期門衛士早已整裝,在宮門迎候。
皇帝步履緩緩,在步攆上坐下。
常侍徐成見已穩當,命宮侍抬攆,儀仗整齊地離開了宣政殿。
宮道長長,明燈的光照中,眾人的腳步聲細碎而響亮。
走著,徐成小心地問皇帝:“陛下今夜宿何處?”
皇帝端坐著,正閉目養神,未言語,似乎沒聽到他的話。
徐成看看他,見他不搭理,也不敢再問,心中想著皇帝定是疲乏了,可直接返紫微宮。
“去姚美人處。”只聽皇帝淡淡道。
徐成聞言,忙答應,讓宮侍抬往甘棠殿。
蕙宮在宮城之北,有大小宮室百餘間,新入宮的各等妃嬪都分在此處。
皇帝步入甘棠殿時,姚嫣與一應宮人皆已跪拜迎候。
“起身吧。”皇帝笑意淡淡。
姚嫣輕輕應了聲,款款起來。她今日穿得甚為素淡,烏髮低綰,僅有一支玉簪飾在髻上。
皇帝看著姚嫣,神色平和。
正要往榻上走去,忽然,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向姚嫣問道:“卿方才在殿中熏了香?”
姚嫣抿抿唇,答道:“正是。”
皇帝頷首,目光忽而瞥見不遠處的一張案台上,擺著一隻小巧的香爐和兩盤時鮮果品,似祭物一般。
“卿莫非在夜裡拜神?”皇帝唇角彎彎。
姚嫣抬眼看看他,神色稍黯,少頃,輕聲道:“正是。”
“哦?”皇帝覺得有趣:“卻為何事?”
姚嫣低下頭:“妾聽得武威侯夫人數日前失蹤,心中甚憂。常聞拜月乞願甚靈驗,今日見月色正好,又是吉日,便在堂前設案祭拜。”
皇帝目光微微凝住。
不遠處,一支蜜燭“啪”地炸了一下,火光微微搖曳。
姚嫣眼帘半垂,長睫的如羽,影子淡淡掃在臉頰上。
“若朕未記錯,卿與武威侯夫人是堂姊妹?”只聽皇帝緩緩開口道。
姚嫣聲音輕柔:“正是。”
皇帝看著姚嫣,殿中融融的光照下,她的面容素淨,低眉間,光潔的肌膚與烏髮相映,平添一股溫婉之姿。
“卿抬起頭來。”皇帝嗓音在近前低低傳來。
姚嫣慢慢抬頭。
皇帝的臉近在咫尺,注視著她,雙目深沉幽遠,片刻,唇邊揚起一抹笑意,越來越深。
姚嫣望著他,只覺心跳急急催起,如擂鼓般撞在心間。忽然,腰上一緊,她站立不穩,已被壓倒在了榻上……
殿外,夜露落滿庭院,新月如鐮,靜靜掛在西天。
羽箭
九月初,濮陽王太子火災身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天下。同時,更有一個教人聞知驚悚的秘聞——濮陽王太子一行人,死時皆在各自館舍之中,無火起逃走的痕跡,疑是被人謀害致死。
濮陽王府中,盡皆縞素,哀慟的哭聲遍地。
“小人未盡護衛之責,恨不得萬死以代,豈王公賜死!”王鎮靈前,高充滿臉涕淚,向濮陽王王欽大哭道。
王欽一身麻衣,雙手扶著拐杖,一動不動地望著垂下的白幡,蒼白的臉上消瘦許多。
“我兒啊!”一個悽厲的聲音傳來,只見剛剛暈厥過去的王后從後堂里奔出來,撲在棺木上,捶胸頓足地嚎哭:“阿母自爾去後日日在神前禱告,誰知竟是再見不得!”
後面,一身斬衰的王太子妃雙目紅腫,聞得此言,愈加泣不成聲。
堂上的哭聲愈加哀戚,王后看向默立的王欽,猛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嘶聲竭力道:“我兒必是遭人暗算!王公定要將歹人拿來萬剮於靈前!”
王欽仍看著面前,似恍然未覺。
“母后……”王瑾一身喪服,滿面淚痕地走過來,將渾身癱軟的王后攙起。
王后抱著王瑾,痛哭道:“你兄長如今去了,阿母便只剩你一人!”
王瑾亦大哭。
蔡纓還未進門,就見蔡暢立在廊下,望著庭中樹木出神。
“父親。”蔡纓走上前去,向蔡暢一禮。
蔡暢轉頭看看她,略一頷首。
“父親可聞得外面的傳言?”蔡纓望著蔡暢,忐忑道:“都說王太子是陛下殺的。”
蔡暢聽了,淡淡一笑:“阿纓以為如何?”
蔡纓想了想,道:“王太子雖是濮陽王嫡長,可巴郡還有王子數人可繼,朝廷若為除嗣殺王太子,豈不愚蠢?”
蔡暢不語,片刻,卻忽然道:“你阿母走了可有十年?”
蔡纓一愣,頷首:“再過五日,正好十年。”
蔡暢微笑:“此等大事,須往廟中虔心祈福一番才是。阿纓可還記得為父去年帶你去的白露觀?”
蔡纓略一思索:“可是蒲嶺中那座?”
蔡暢點頭:“正是。為父半月前已傳書與觀中真人,托他操辦法會。”他沉吟片刻,看著蔡纓:“錦城至蒲嶺須三日,你下晝啟程,待到達白露觀,還可做主準備一番。”
蔡纓訝然:“這麼急?”
蔡暢苦笑,嘆口氣:“為父府中事務繁瑣,過得兩日才能動身,家中亦無他人,只得勞你。”
蔡纓聞得這話,沒有言語。母親過世多年,父親為自己不受欺負,從無繼室添子之意。如今家中冷清,與自己也有莫大幹系,想起來亦不免傷感。
“阿纓去便是。”蔡纓低頭道。
夜色漸深,前堂上,慟哭聲仍隱隱傳來,帶著些乾澀,耳中一片嗡嗡的響。
王瑾走到王欽屋外,只見這裡靜悄悄的,兩名侍婢手捧著剛熱好的羹湯,低頭入內。
門前的近侍看到王瑾,忙迎上前來,向他一禮:“殿下。”
王瑾輕聲問:“父王可還歇息?”
近侍答道:“王公方才已醒來……”話音未落,忽而聞得王欽緩緩的聲音響起:“可是仲玟?”
王瑾忙答道:“正是兒臣。”說罷,小步趨入。
室中燭光溫和,王欽仰頭靠在榻上,閉著眼睛,手中拿著一支羽箭。
“你母后如何了?”王欽眼也不睜,低低問道。
王瑾恭敬答道:“母后方才躺下,已睡去,長嫂與她相伴。”
王欽沒有說話。
“你長嫂亦是辛苦,又有幼子,可讓其他婦人去侍奉你母后,讓她回去吧。”過了會,只聽王欽淡淡道。
“諾。”王瑾應承道。說著,他微微抬眼,目光卻一下落在王欽手中那箭上,瞥見箭頭上泛著烏黑的光亮。
“他們說,你兄長本已出了京城,可羽林追了來,你兄長中箭而死。”王欽突然睜開眼,看著王瑾。
王瑾忙垂目。
“兄長去得甚突然……”少頃,王瑾道,聲音帶著些微的哽咽。
“你抬首。”
王瑾一愣,片刻,抬起頭來。
王欽盯著他,目光明亮而深邃,似要將他的每一點表情看清。王瑾迎著他的視線,雙眸秀美而真摯。
“上前來。”王欽又道。
王瑾走過去,站在王欽面前。
王欽的眼睛仍看著他,一瞬不移。未幾,他的唇邊揚起一個笑容,眉間慢慢舒展。
“為父聽師者說,你學業甚刻苦,策論she御,皆有所成。”他倚回几上,不緊不慢地說。
王瑾低頭:“師者謬讚。”
王欽笑起來,聲音洪亮。
王瑾一驚,抬頭看他。
“小子!”王欽仍是笑,伸手一拍王瑾肩頭:“師者誇讚有何打緊,嗯?父王如今也只剩你一人了!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