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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扁鵲!”餘慶大驚地望著她。

    “快走!”馥之低喝,說罷,高聲一叱,打馬朝上山的方向奔去。

    餘慶正著急,卻被溫栩一扯手臂:“走!”

    他再顧不得許多,隨他往後避入巷內,奔跑中回頭,只見巷口嘈雜地掠過一片火光馳影,片刻,漸漸消失在冷冽的寒氣之中。

    離別

    子時,氐盧城中的一處民宅突然燒起了大火。

    城中的羯人在深夜中被驚起,趕緊前往查看。不料,火勢迅猛異常,不到半刻,竟隨著夜風一路竄上,連城主的宅院也被殃及。羯人頓時亂起,忙取水滅火,搶運財物。

    正當上下奔忙之際,氐盧的城門卻被人打開了。成百上千的人沖入氐盧城中,如虎狼般,見到羯人就砍。羯人措手不及,待衝去救援,半個城已經被占去。

    領頭的羯將宴樂了一夜,聞知敵軍殺至方才酒醒,心頭怒起,騎上馬便領人朝城下衝去。

    夜色下火煙漫道,一路儘是在大火中坍塌的民宅,映著嘈雜奔走的人影,直教人心頭打鼓。羯將一路大喝開道,縱馬狂奔,路人的人忙避到兩旁。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擂鼓般的馬蹄聲,未幾,煙霧中突然奔出一騎鐵馬,上面的人身形偉直,盔甲利刃在火光中映得鋥亮。

    羯將腦中仍有些酒勁,正卯足了渾身力氣,怒吼一聲,舉刀迎上前去。

    後面的人看得心驚,只見兩馬錯身而過,刀刃鏗鏘一聲,火花迸發。羯將回身再斗,面前忽然寒光如風驟至,他未及回神已慘呼出聲,落馬斃命。

    見主將被殺,剩下的羯人登時方寸大亂。見那鐵鎧大將領著身後騎兵洶洶衝來,抵擋一陣,即紛紛朝氐盧山上退去。

    攻來的人乘勝追擊,一路掩殺。軍士源源不斷地湧入城中,占滿氐盧的大街小巷,羯人的哀號聲響遍全城,伴著熊熊的火光,透徹了半邊天。

    “硫磺散果然了得!”已經燒毀的城主大宅旁,曹讓向顧昀笑道:“此戰功勞,溫子和餘慶一班弟兄須論半。”

    顧昀頷首,朝城中放眼望去,只見大火小了許多,卻仍然在燒,過目處,十之七八已經毀壞。看看溫栩,只見他臉上平靜,並無居功的得意。

    “山上的羯人尚有多少?”顧昀問。  

    “此番羯人共來了三千餘人,全是騎兵。”溫栩道:“領軍者乃石堅女婿,方才已被將軍手刃。粗略所計,城中已殲敵兩千餘,剩下幾百朝山中逃竄。”

    聽他答得條理清晰,顧昀不再多問,望向上方黝黑的山中,對曹讓沉聲道:“加派人馬到山中剿殺,不可使一人漏下。”

    曹讓抱拳應諾,正要轉身跨上坐騎,忽然想起一事,問溫栩:“先生可見餘慶?”

    溫栩頷首,道:“余軍士往山中去了。”

    曹讓一訝,當初計議時明明教他留在城中的。

    “去山中做甚?”未等他詢問,顧昀已經開口。

    “去尋姚扁鵲。”溫栩道。

    馬蹄飛馳過氐盧山的山道上。越往上,路越彎曲難行,初時的胡楊紅柳已經被棵棵高聳的雲杉所取代。

    一路上都遇到正搜尋羯兵的軍士,顧昀向他們問話,他們不少人都見到了餘慶,卻沒人看到姚扁鵲。

    顧昀四周望望,催馬繼續向前。火把的映照下,林中先得愈加漆黑,他覺得心中竟有些隱隱的急躁。  

    “左將軍!”忽然,餘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顧昀心神一振,望去,只見他從樹叢中出來了,手裡牽著馬。

    顧昀忙上前,問:“姚扁鵲何在?”

    餘慶一臉沮喪:“未找到。”

    顧昀的心稍稍沉下,片刻,問:“可有蹤跡?”

    “大約是這路。”餘慶道,停了停,他補充:“我記得那時羯兵追著扁鵲往山上去了,就一直循著過來,可……”

    他沒說下去,顧昀看著他,也沒再問,雙眸深暗如漆。過了會,他轉過頭去,朝四下里看了看,命餘慶和跟來的幾名軍士分別往各個方向找尋。

    眾人應下,餘慶見顧昀自己也要往叢林中走去,忙道:“將軍,我隨你……”

    “不必。”顧昀頭也不回地說,話音未落,已經騎馬朝更高大的一處杉林奔去。

    氐盧在鮮卑人眼中是不測的神山,如今看來,這並非虛誇。  

    如今深秋時節,杉林中卻仍然糙木繁茂,顧昀走了一會,身後的路已經被遮去,一不小心便要迷路。不過杉樹雖高大,卻算不上密,尚可牽馬穿行。他抽出刀,一面在路過的樹木上砍下標記,一面打著火把仔細查看。

    光照下,地上的糙葉凌亂,旁邊的樹枝有些被折斷的痕跡,顧昀將步子放緩,順著向前,走了一段,忽然發現路旁有樣東西,拾起來看,卻是一個羯帽。

    顧昀心中倏地一動,手握寶劍,小心地上前去看。

    道路邊上,星月如嵌在幕布上閃亮,已是挨著懸崖了。面前卻開闊了一些,棵棵合抱粗的雲杉高聳入雲,地上,入眼便是躺著的兩個羯兵。

    顧昀走過去,看看他們,只見都還活著,睜著眼睛看他,目中滿是驚恐。顧昀卻沒有理會,逕自走過去,喊了聲:“姚扁鵲!”

    聲音撞在巨大的杉林間,卻無人應答。

    顧昀再往前,稍稍提高聲音:“姚扁鵲!”

    仍是無人應答。沒走幾步,面前卻又出現了兩名躺下的羯兵。顧昀再看,他們也是被藥倒的樣子。

    心中重燃希望,顧昀不禁急切起來。他望向四周漆黑的樹林,疾走大吼:“姚馥之!”  

    洪亮的聲音驚得幾隻憩在巨樹上的大鳥“撲”地展翅飛起,遠處傳來些隱約的回聲。過後,又歸於一片寂靜。

    顧昀站了會,正要再往前走,卻忽而聽到頭頂上有些動靜傳來。顧昀警覺止步,稍稍抬起手中火把。

    只見那是一塊丈余高的岩壁,垂滿了藤蘿,頂部,一棵斜出的老松伸著巨大的枝幹遮在上面,形成一個半人高的洞口。

    顧昀凝神靜氣,仰頭盯著那裡,右手穩穩按在劍上。

    老松下,藤蘿的葉子輕動,未幾,忽然探出一張臉來,火光的映照下,卻正是姚馥之。

    顧昀的劍拔到一半,猛然定住。

    “左將軍?”馥之看到顧昀,亦是一怔,片刻,她撥開洞口的藤蘿葉子。

    顧昀看著她,沒有說話,舉起火把。只見她小心地出來,光照中,頭髮雖有些松垮,卻完好地綰著,羯人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寬鬆不少。

    “如何到了此處?”片刻,顧昀問。

    馥之坐在洞口,一邊放下腳,一邊答道:“尋些物件。”  

    顧昀沒有問下去,目光落在她發間粘著幾片針葉上。

    馥之坐在洞口上,朝下面張望,似乎在尋地方落腳。

    顧昀轉頭撇撇自己的馬,片刻,拉上前去。

    馥之一愣,看看馬,又看看顧昀,面色微窘。想了會,她抓住幾根粗大的藤蘿,從洞口下來,伸腳踏在馬鞍上。

    “我的馬受驚嚇跑了。”馥之一邊小心地往鞍後坐下,一邊說。

    “嗯。”

    馥之剛想再就著馬匹下來,卻忽然見面前一道身影也跨了上來。

    “扶穩!”顧昀低叱,握住韁繩,打馬朝來路奔去。

    馥之只覺馬匹倏而跑起,忙將雙手抓住顧昀的鎧甲,坐穩身體。

    子夜的風帶著山間特有的寒氣吹來,馥之兩臂的袖子呼呼作響。

    馬跑得極穩當,顧昀擋在前面,她並未覺得寒冷,聽著鐵甲顛簸出細微的撞擊聲,鼻間儘是森林清冽的味道。她深深地呼吸一口,卻覺得呼吸間透著著某種陌生的氣息,分不出是火把的煙味還是別的什麼……  

    “將軍!”轉過一處路口,前面出現了幾點火把,一人朝顧昀飛快奔來。

    待到近前看清,卻是餘慶。

    “姚扁鵲!”餘慶看到馥之,眉間倏而一亮,驚喜萬分。

    馥之微笑,正要答話,卻聽顧昀在前面道:“後方百丈之內有四個羯人,爾等處置。”

    餘慶聞言,隨即正色答應。他朝馥之一笑,領人騎馬朝林子後奔去。

    氐盧城中,大火已經熄滅,只有城下幾處樓宅冒著青煙。低鳴的號角聲遠遠傳來,有士吏在大聲喝令集結。

    四處仍有軍士匆匆跑過的身影,馥之站在街口上,看著面前的已經化作一片廢墟的氐盧城。頭頂一片空曠,星辰都隱匿不見了,唯有一彎新月低垂,靜靜地睥睨著人間。

    她看向一旁,來時騎的駱駝安然站著,背上馱著她的隨身行李。

    馥之走過去,摸摸它的頭。

    再看手中,一張的糙葉鮮綠如翠,葉尖潔白如雪。

    她想起方才那洞中點起火光的時候,赫然看到石壁上以熟悉的字跡刻著“潁川鶴歸處士為友孟賢求藥於此”,落款是今年八月初六,她的心安穩地落了下來。  

    銀瓣杜若,生於氐盧一帶山中,十年以上方得開花,其色若白銀。

    方士好稀缺之物,銀瓣杜若便常被冠以“仙藥”之名,用來煉製金丹。馥之當年隨叔父來氐盧山,也正是為了此物。不過,銀瓣杜若到底非同一般,叔父找了好久也未找到,卻又幸而識得些物態,最終在那巨松枝下的洞裡發現了一株藥苗。

    馥之知道叔父所好,當年離開氐盧山時,他那失望又期待的神色一直記在馥之心中。在太行山的時候,她也曾特地向白石散人問起銀瓣杜若。他亦盛讚,說此物有吊命的奇效,倍於人參,隨後又一臉喟嘆,道可惜多被世間方士毀于丹鼎……今年煉丹之風大盛;若不出意外,那銀瓣杜若也剛剛長成,故而,馥之在叔父杳無音信之時立刻就想到了此處。

    她不知道那“孟賢”是誰,不過叔父既為救人而來採藥,必不久留。如今已是十月,叔父必是在羯人到來之前便已離去了……

    馥之長舒口氣,將駱駝背上的行囊取下,打算稍作整理。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馥之望去,一騎奔了過來,上面的人卻是顧昀,

    

    “你隨溫栩回中原?”剛到近前,他已經開口。

    馥之笑了笑:“正是。”

    顧昀頷首,看看她:“可尋到了你叔父?”

    “未曾。”馥之道。羯人留下了些城民做力役,她方才曾去找他們詢問。他們說兩三月前確有一個像馥之所描述那樣的人來過氐盧,不過待了幾日便離開了。

    顧昀沒出聲,看著她,瞳中映著些微的火光。少頃,他轉頭看看不遠處奔過的幾騎人馬,道:“我在氐盧留千人,戰後還迴轉此處,扁鵲仍可隨大軍返回。”

    馥之一愣,望著他。思索片刻,卻搖頭:“不必,我已同溫子談好了價錢,隨他走也是一樣。”

    顧昀回過頭來看她,眉間微微皺起。

    “將軍可是來問陳扁鵲之事?”他正要再說,馥之卻開口道。

    顧昀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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