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十she全中。”皇帝悠悠在茵席上坐下,看著顧昀,雙眼似笑非笑地微微眯起:“可是這二十日來佳人在懷,消遣足了?”
顧昀看看他,有些不自在,面上卻笑意深深。他沒有答話,卻道:“還未恭賀陛下後宮充盈。”
皇帝斜他一眼,笑了笑,神色淡淡。
“今日巴郡來報,鹽政順利,鹽井盡歸土人。”過了會,他面色稍整,對顧昀道。
“哦?”顧昀揚眉:“這倒是好事。”
“確是好事。”皇帝鬆了松領口,緩緩道:“巴郡太守有郡兵三萬,受他恩惠多年,將士有多少向著朝廷尚是未知。除去這些,他多年來養了三十萬私兵,加上土勇,還不止這個數。”
說著,他忽然笑起來:“甫辰,朕如今倒不急著收巴郡了,這麼些人,該讓他養上幾年,養窮了才好。”
顧昀淡淡莞爾:“可濮陽王必是等不得許久。”
皇帝輕嗤一聲,站起身來。他看看遠處的箭靶,從內侍手中拿回弓,將弦拉開,彈了彈。
“朕新任了一名督漕,不日將往南方。”說著,他搭上箭,猛然將弓拉滿,對著箭靶一放。
箭頭牢牢釘在猛獸朱紅的單目上,尾羽猶自顫動。
“朕誰也不怕。”皇帝低低地說,目光犀利。
夜幕漸深,新安侯府中,燈火璀璨。
新安侯竇寬走入室中,只見靜謐無聲,大長公主倚在榻上靜靜閱卷,旁邊,何萬正往銅爐中添香,見竇寬進來,忙起身一禮,低頭告退出去。
竇寬瞥著何萬告退的背影,目光冷冷。
“回來了?”大長公主笑笑,放下手中簡冊。
“嗯。”竇寬應了聲,在榻沿上坐了下來。
大長公主聞到他一身的酒氣,沒有說話,伸手往案上斟過一盞茶,遞給他。
竇寬回頭看看她,燈光下,她含著笑意,面龐如美玉雕琢,雙目柔光暗隱;又看看她手中的茶盞,竇寬心中一動,漸漸軟下。
她到底是有些恩義的。
當初大長公主嫁過來,與自己毫無情分,這一點,竇寬一向深知。因此,他與大長公主相敬如賓,對她有求必應;相對的,竇寬行事在外,她從不干涉,連納妾也從未阻止。但到了後來,竇妃病逝,竇氏上下一片驚惶,大長公主卻挺身而出,外事內務,處理得井井有條,竇氏最終得以支撐下來,她是花了大力氣的。而如今,竇氏終於掙回後族的面子,這其中,亦有她大半的功勞。
竇寬看著大長公主的容顏,只覺它仍是當年名冠京城時的樣子,絲毫未改。
“阿姈……”他酒氣上浮,情不自禁地抬手伸向她的臉,口中低沉道。
大長公主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外面傳來家人的稟報:“君侯,有客來見。”
竇寬停住動作,滿面疑惑:“客?”
“是我的。”大長公主卻道。說著,她將茶盞放在案上,對家人說:“請他入內。”
家人答應一聲,未幾,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門前,見到大長公主和竇寬,忙俯身一揖:“小人高充,拜見新安侯,拜見大長公主。”
林苑
“掌事別來無恙。”大長公主看著高充,微笑道。
高充長長一揖:“承蒙公主關照,小人賤軀尚可。”說罷,他將帶來的一方物件呈上案前,道:“王公聞得新安侯家中喜事,奉上此禮,還望惠納。”
新安侯竇寬看去,只見那是一方檀木櫝,雕著仙山花鳥的紋飾,甚是精緻。高充將木牘打開,新安侯不禁到吸一口涼氣。木牘裡面,排列著大小不等的明珠三十顆,顆顆圓潤潔白,光亮照人,當中最大一顆,竟如嬰兒拳頭般。
久聞濮南王資財甚巨,如今看來,確是不虛。竇寬心中想著,將目光瞥向大長公主。
“難得皇弟有此心意。”只見大長公主將視線掃過那些明珠,笑意淡淡:“不知他身體現下如何了?”
“王公身體較之先前,已是大好。”高充道。
大長公主不緊不慢,悠悠道:“想來皇叔有話。”
“公主明見。”高充叩首一拜,道:“王公只讓小人轉告公主一句話,王公重義天下皆知,無論宗族世家,必厚德以待。”
秋意漸染,皇宮的苑囿中,已有不少樹木落下黃葉。
林邊的一座露台上,幾名宮人手執掃帚,正將滿地的落葉掃起。掃帚上的竹枝划過石板,窸窣地響。
“若能到昭陽殿去就好了。”一名宮人嘟噥道:“聽說皇后待宮人不錯哩。”
旁邊一人看看她,笑起來:“皇后那裡怎輕易去得?依我看,倒是新開的宮室好去。”說著,她壓低聲音:“依我看,姚美人長得最美,寵幸必厚,聽聞她待宮人也甚好。”
“姚美人?”話音剛落,一名稍年長的宮人走過來,不屑地說:“再美也是個美人,若照我說,小竇夫人那裡才……”
這時,台下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眾人聞得面色一整,趕緊噤聲。
從台上窺去,只見一名青年將官從台下急急走過,日光透過樹影,將他穿著皮甲的背影映得英氣颯慡。
幾名宮人站在石欄杆邊上,眼睛望著那身影,幾乎忘記了手中的活。
“那人可就是武威侯?”一個新來的小宮人好奇地問道。
旁邊幾人看著她,笑了起來。
“那是武威侯的堂弟,騎郎將顧峻哩!”一人糾正道。
小宮人應了一聲,滿面通紅。
身後似傳來隱隱的笑語聲,顧峻回頭看看,只見樹影掩映,什麼也不見。
他繼續往前走去,沒多久,出了林苑,穿過長長宮道,來到玉華宮的宣政殿前。
十幾執戢衛士戎裝加身,守在宮門處。一個身形挺拔男子正與為首的衛士交談,卻是顧昀。
顧峻怔了怔,走上前去,向他端正一禮:“將軍。”
顧昀回頭,見是他,面上浮起笑意:“可是來候陛下?”
顧峻頷首:“正是。”
“陛下正與中散大夫等人議事,一時還未得出來。”顧昀對顧峻道。
顧峻望望宮殿,點頭:“如此。”
顧昀看著他,拍拍他的肩膀:“我先離開。”
顧峻面上浮起靦腆的笑意,應了聲。片刻,卻見他走的不是出宮的方向,顧峻問:“去何處?”
顧昀回頭看他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逕自向前走去。
“大司馬與武威侯皆國之肱股,顧氏冢婦,當勤勉多勞。”林苑中的岫亭上,太后倚著漆幾,面色和藹,對端坐下首的馥之諄諄言道。
馥之斂容低首,欠身道:“謹記太后教誨。”
太后唇角微彎,看向一旁。內侍瞅見,忙將茶盞奉上。
同來的一名年長貴婦細觀太后臉色,忙笑道:“天色不早,妾等叨擾多時,也該返了。”
太后放下茶盞,笑了笑:“多時未見,話未多說,怎就要返?”
馥之聞言,微微抬眉。
果然,其餘幾名貴婦相覷,紛紛附和,向太后告辭。
太后仍是含笑,隨了她們的意,吩咐內侍相送。眾婦忙起身,向太后稽首退下。
亭中一下清靜了許多,太后神色淡淡,以手支額,閉目養神。
旁邊的內侍看著太后,一陣為難。皇帝當初要立竇氏為後,太后曾出言反對,皇帝卻執意不改。太后為此甚是不喜,母子間似也多了一層隔閡。
自從立後,太后除非必要,一律只在樂安宮中,皇帝來見,也多次被她以身體不適為由據在門外。這般狀況直到近幾日才有所好轉,今日心情不錯,便在著林苑中受幾名侯夫人前來拜見。
內侍看著太后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太后,濮陽王太子正在苑外侯見。”
太后睜開眼睛,看看他:“濮陽王太子?”
內侍頷首:“正是。”
太后輕嘆口氣,揮揮手:“宣他來。”
內侍應諾,片刻,又道:“長公主不久前自承光苑歸來,宮人已將太后所在告知。”
太后微微點頭,沒有答話。
內侍一禮,退了下去。
王鎮等待許久,終於在內侍的引領下,走入林苑之中。
腳早已站得酸了,他面上絲毫無所表露,昂首挺胸,緩緩向前。他的目光不時掃向四周,只見這林苑甚是寬大,奇珍花木錯落參差,亭台玲瓏精巧,果然名不虛傳。
焉知再過些時日,這皇宮中住的還是他們?
王鎮心中道,忽然浮起些冷笑,腳步也變得輕快許多。
過了會,一陣細微的人語聲忽而入耳。王鎮側頭望去,卻見隔得不遠的一條行道上,花木扶疏,幾名婦人衣飾華貴,正由內侍引著款款離去。
王鎮的目光落在那些婦人身上,忽然,一個窈窕的身影落入眼中。那女子側著臉,烏髮雪膚,在錦衣的映襯下,比那日所見又多出幾分柔美的韻味來。
“王太子?”內侍發覺王鎮落後了些,回過頭來。
王鎮略有不舍地收回視線,跟上去。少頃,他的心思轉了轉,看向內侍,和聲道:“吾聞武威侯近來成婚了?”
內侍一訝,片刻,低頭答道:“正是。”
“不知結親的是哪家?”
內侍想了想,道:“是姚氏。”
“如此。”王鎮頷首,唇邊勾起笑意,不再往下問。
“今日卻是個好天氣呢 。”剛離開岫亭,眾貴婦皆覺得鬆了口氣,有人看看天,笑著說。
眾人皆笑著應聲。
“太后氣色亦是不錯。”方才那年長的貴婦道,說著,她看向走在一側的馥之,將她稍稍打量,道:“武威侯夫人可是頭一回入宮?”
馥之回頭看向她,頷首道:“正是。”
貴婦微微一笑,轉而與旁人評賞苑中景色。
馥之本與她們初識,不以為忤,只緩步前行,自顧欣賞周遭的糙木亭台。
行至一段朱橋時,忽然,眾婦望見一人立在橋頭,頎長英挺的身姿映在明亮的樹影之中,似乎等候已久。
眾婦皆訝然,認出那是武威侯顧昀,腳步微滯。
馥之亦是詫異,觸到紛紛投來的目光,面上不由一熱。
顧昀朝這邊走過來,眾婦神色各異,與他見禮,少頃,笑語竊竊地先行離開了。
橋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顧昀瞥瞥那邊,未幾,轉過頭來看向馥之。
馥之望著他,臉上仍覺得發窘,卻漾起笑意。
“如何來了此處?”她問。
顧昀淡笑,一臉從容地看著她,稍稍低頭,伸手將她外袍的衣襟稍稍拉攏:“事畢了便來此處,有甚如何?”
他的臉很近,話語帶著隱隱的熱氣落在耳畔,心中泛起柔柔的蜜意。
馥之微微垂眸,唇邊笑容愈深。
忽然,“嘎吱”一聲,似有人踩到了地上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