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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纓聞言,怒視向他:“我父親為人坦蕩,從不訛詐他人!”

    馬朱“哼”一聲,正欲再言,忽然聽謝臻一聲低喝:“收聲。”

    二人看去,只見謝臻看著那白紙,在陰翳暮色中,神色不辨。

    忽然,他看向一旁的火把,將白紙向火中伸去。

    “你這是做甚?!”蔡纓一聲驚呼,忙上前阻止,手還未到,卻被謝臻格住。

    “勿躁,且看。”謝臻微笑道。

    蔡纓抬頭,頓時愣住。

    那白紙張在火把前,金黃的光芒在背面透來,幾道淡淡的線條在紙上漸漸顯現。

    “有字?”馬朱亦是驚訝。

    看向謝臻,卻見他緊盯著紙上漸漸加深的線跡,面上的笑意消失,目光犀利。

    紫微宮(上)

    “紫微宮,連皇后也進不得了?”新安侯府中,大長公主坐在榻上,緩緩問道。  

    “正是。”面前的使者低低道。

    大長公主與一旁的新安侯竇寬相視一眼。

    “紫微宮可有甚消息?”竇寬沉吟,向使者問道。

    使者道:“紫微宮衛尉今日加派了許多,不許宮人出入,太醫署的醫官進了去也一直未見出來。不過,”他停了停,低聲道:“太后與長公主進出並不受限。”

    “哦?”竇寬一驚,皺眉看向大長公主:“衛尉卿這是做甚!”

    大長公主唇邊浮起一抹冷笑:“衛尉卿,到底是要聽光祿勛卿的。”她看看使者,問:“還有何事?”

    使者想了想,道:“太后今日將大皇子接入了樂安宮。”

    此言一出,室中忽而沉寂。

    “你回去吧。”過了會,大長公主聲音平靜,對使者說:“告訴皇后,我等自有對策,稍安勿躁。”  

    使者應下一聲,行禮退了出去。

    “太后竟這般迅速?審琨與大皇子都為其所掌!”不等他走遠,竇寬迫不及待地向大長公主道。

    大長公主沉吟,搖頭:“今上對審琨甚倚重,我等一直示好拉攏,卻總不見回應。這邊做不到,太后也不見得有那本事。至於大皇子,”她輕吸口氣,微笑道:“皇后不是正有孕麼?一個庶出的蠢兒,怕他做甚。”

    竇寬卻仍覺得不放心:“審琨這般,難道真是今上授意?”

    “我也不曉。”大長公主從案上拿起茶盞,輕吹茶湯的熱氣,道:“她掌宮多年,總有些手段。”

    竇寬頷首,深深思索。

    “這般狀況,今上當是危急了。”片刻,他緩緩道。

    大長公主飲著茶湯,沒有言語。

    “太后這時接去大皇子,只怕也有了心思。”竇寬繼續道,看著大長公主:“我等也須加緊才是。”  

    “加緊?”大長公主看他一眼:“皇后再過兩月才得生產。”

    竇寬亦覺得棘手:“那……”

    “此事可不能跟著太后。”大長公主放下茶盞,目光深遠,冷笑道:“他現在,崩不得呢。”

    漕船順著水道,一路往北。

    顧昀把各處安排得甚好,服侍的從人亦是盡心,除卻路上枯燥,馥之對行舟並無不適。

    如他所言,過得六日之後,漕船便到了京畿。從人在驛站里請來車馬,馥之坐到車上,一路朝京城而去。

    自那番變故之後,京城街市的喧鬧聲再度入耳,馥之忽然覺得倍感親切,在車上不住地朝外面張望。

    車馬很快駛到了大司馬府,早有家人入內傳報,未幾,戚氏從府中快步迎了出來,後面跟著顧昀院中的一眾家僕。

    “夫人!”戚氏滿面驚喜,看著她,眼圈一下變得通紅。

    馥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望著她鬢邊又多出的一片華發,鼻子不由一酸:“阿姆。”  

    戚氏將她上下地看,嘴唇翕動,愈加泫然欲泣。

    “怎站在此處?”一個聲音傳來,馥之望去,卻是大司馬夫人賈氏。

    馥之見她,忙行禮:“叔母。”

    賈氏唇含淺笑地過來。

    她看看馥之,片刻,轉向賈氏,語中含著埋怨:“馥之有孕在身,怎讓她立在風裡?”

    戚氏忙道:“卻是老婦糊塗哩!”說著,拭拭眼角,破涕為笑,將馥之攙入府中。

    眾人簇擁在後,宅中的家人見到馥之,皆笑臉相迎。

    馥之隨她們一路前行,只見宅中各處與自己離開前別無二致,人人見得她,卻多了些喜色。

    “前日主公書信來到,言及馥之得孕,家中上下倍是欣喜。”賈氏對她道。

    馥之瞭然,看向周圍,面上不由浮起些紅暈來。

    一路上,賈氏時而問起她一些南方的事,語聲輕緩。馥之一一回答,神色自然,心下卻不住打鼓,不知這位叔母對自己一路上的經歷知曉多少。  

    “還有一事。”到了馥之的庭中,賈氏和聲對她說:“姚美人的事,想必你也知曉。宮中的一些人事,我已打點,如今既回來,姚尚書府上,馥之還該去看看。”

    馥之頷首,向賈氏一禮:“馥之知曉,煩叔母費心。”說著,望向她:“不知姚美人此番,究竟因何事?”

    賈氏輕輕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何,宮中此番守口甚緊,半句也難問。”

    馥之一怔,心微微沉下,隱覺此事蹊蹺。

    賈氏卻不再多言下去,淺笑著與馥之寒暄幾句,讓她好好歇息,不久就離開了。

    “大司馬極通事理。”回到室中,戚氏對馥之噓寒問暖一番之後,極力讚揚顧銑:“那時夫人突然不見,老婦回來稟告,大司馬即教京兆尹府遣人去尋。便是後來苦尋不到,家中也不過幾位主人知曉,僕從們只道是君侯接夫人去了南方。”

    她握著馥之的手,看著她,感慨道:“若非如此,夫人名節不可保全。”說著,她的眼圈突然有是一紅,聲音哽咽:“老婦受託照料夫人,竟致此事,將來亦無顏往黃泉見先公……”  

    馥之知曉這老孺人當時必是急得日夜不寧,心中愧疚更甚,不住輕聲撫慰。

    戚氏向她問起那日劫後之事,馥之思忖那時自己也是混沌一片,許多事也尚說不清楚,便略略帶過,只說那是歹人圖財,幸而後來正巧遇得顧昀,脫身之後隨他逗留一陣方才回來。

    戚氏還欲細問,幸而沒過多久,侍婢送膳食入內。戚氏見來了外人,不便再說。馥之乘機轉而向她問起些育兒之道,戚氏精神重新一振,又與馥之說了許久。

    王宓拖著疲憊的身體,從紫微宮的正殿裡出來。

    “長公主可要返宮?”內侍在身後低聲問道。

    王宓望望檐外沉寂的夜色,又看向身後的宮室,棱上的白絹透出蒼白的光澤。

    “我獨自走走,稍後再回。”王宓淡淡道,說罷,順著廊道往殿後踱去。

    夜裡的風帶著寒吹來,似乎又冷了幾分,王宓不禁打了個冷戰,攏攏身上的裘衣。

    空中,一輪圓月正亮,輝光如銀。

    王宓望著,忽然憶起上次月圓之時,自己隨著皇帝到宮苑中賞月,還帶去了自己釀的梅酒。再想起方才皇帝蒼白的臉龐和緊閉的雙眼,鼻間酸酸的,眼前倏而模糊……  

    “……今上還未醒麼?”這時,一聲低低的說話聲在庭院中傳來。

    王宓一怔,停下腳步。望去,只見隔著幾叢密密的花木,兩名值夜的宮人正在點庭院裡的石燈。

    “未曾哩。”一人往石燈中添著油,道:“不見那些太醫都宿在了殿裡?”

    先前說話的人輕嘆口氣:“也不知何時能醒……你說,真是那姚美人做下的?”

    “姚美人?”那人笑了聲:“一個新近美人,無依無恃,還說不定是給誰替死。”說著,她嘆口氣,壓低聲音:“只是今上再這般下去,恐怕是不行了,聽說大皇子也給接去了樂安宮……”

    王宓只覺再站不住,轉身快步走開。

    庭院中光照淡淡,重檐在地上投下濃濃的影子,廊道似乎格外漫長。

    “何人!”忽然,前面傳來一聲清喝。  

    王宓抬眼,卻見燈燭明亮,是幾名夜巡的衛尉正走來。當頭一人身形挺拔,落入眼中,她怔了怔。

    光照落在王宓的臉上,那人見到她,亦停住腳步。

    “長公主?”顧峻驚訝地看著她,片刻,同身後眾人向她一禮。

    目光相遇,不知為何,王宓忽而有些不自然起來。

    “嗯……我四處走走。”她瞥瞥顧峻,將目光別向一旁。

    顧昀看著她,未幾,答應著低頭再禮,與眾人向一旁讓開道路。

    王宓的目光在他眉間掠過,停頓片刻,提著裳裾,頭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

    馥之醒來時,已近午時了。

    回到家中,馥之倍感愜意,沒多久,卻忽然記掛起姚征那邊的事。躺了一會,她起身,洗漱梳妝。

    才要出門,忽聞家人來報,說大長公主府上有人來見。

    馥之詫異,不想自己才回到京中,這位姑氏便已經知曉。沉吟片刻,她答應下來,讓家人請來人入內。

    只見那人是一個中年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小人何萬,見過夫人。”他神色謙恭,向馥之低頭一揖。

    聽得這名字,馥之恍然了悟。顧昀曾經同她提起過此人,說他是大長公主多年的心腹,自己覺得面熟,大約是那時見舅姑,他正在大長公主身旁。

    馥之頷首,道:“不知掌事見我,所為何事?”

    何萬道:“大長公主聞得夫人歸來,甚喜,遣小人攜禮來賀。”說罷,將一隻漆盒呈上。

    馥之將盒子打開,只見裡面甚大,裝著好些嬰兒衣衫等物,做工精緻。中間一隻碩大的虎枕,點綴斑斕,憨態可掬。

    心中一動,馥之看向何萬。

    何萬笑容滿面:“這些都是大長公主一早備下,才聞得此事,即刻遣小人送來。”

    馥之微笑,道:“姑氏一片心意,馥之感激不盡,稍遲當登門拜謝。”

    何萬頷首,過了會,卻看看她,道:“夫人現下可欲往尚書府?”

    馥之怔了怔。

    何萬神色從容,緩緩道:“不瞞夫人,姚美人此番獲罪,乃是弒君。一旦坐實,禍及潁川,而如今京城上下,唯大長公主可施援手。”說罷,他看著馥之:“小人此言句句是實,還請夫人定奪。”  

    深秋之日,萬木凋零,京中貴人們卻遊興不減。

    承光苑中的宜春亭下的園林中,正是花團錦簇。宮人們將各色彩絹製成絹花綠葉,綴在樹木枝頭,京中貴戚雲集而至,仍在花間酌飲,復以曲水流觴之樂。

    王宓坐在宜春亭上,望著亭下高談闊論的眾人,卻是意興闌珊。

    皇帝病臥的消息,京中早已得知,只是宮中嚴守消息,皇帝的病況到底如何,除了三公等重臣,外界只能猜測。紙究竟包不住火,皇帝半月未露面,朝中的疑慮也日益加重。南方正有戰事,京城若生變故,後果不可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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