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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門只有一處,而自從馥之進來,外面的侍從除了換人,從未消失。
馥之望著頭頂的艙板出神。
這舟要從京城往巴郡,路程遙遠,途中總要靠岸補給。於她而言,外面的侍從倒不是大礙,要萬全地逃出去,還須等這舟靠岸才好。
貨舟頭艙上,王鎮倚著小几,對著盤盞滿滿的漆案,慢慢飲酒。
旁邊,一名侍從看著他,神色閃爍。
王鎮抬眼瞥見那侍從,酒氣上來,突然將手中酒盞砸向他,斥道:“看甚!未見肉吃光了?”
侍從忙應聲,倉皇的朝艙外走去。
王鎮倚回几上,仍覺不解氣,拿起酒瓶直接仰頭灌了幾口,將空瓶扔在一旁。
都是那姚氏!心中一個戾氣的聲音罵道。他堂堂王太子,何曾被女人憋屈!那日聽她一言,自己竟當真半步未入,現在想起來,只怕連侍從都笑自己膽怯!
心癢得似貓抓一般。
王鎮吐口氣,只覺酒意翻湧,恨恨地想,今夜就去宿那艙里,哪怕丈夫是皇帝,她也不過是個女人!
正想著,外面進來一人。王鎮以為是取肉的侍從,正要開口斥他太慢,卻發現來人是掌事高充。
“太子。”高充向王鎮端正一禮。
“高掌事。”王鎮瞥著他,神色慵懶:“來此何事?”
高充看著王鎮,笑了笑,道:“無甚事,來與太子說說話。”
“哦?”王鎮酒意仍濃,看也不看他,自顧舉箸夾起些小菜放入口中。
高充不以為忤,自行在一旁席上坐下。
蠟燭漸漸燃盡,燭火掙扎著,光照漸漸微弱。
馥之正要起身去換火,忽然,似聽到有聲音從門外傳來。她警覺地一驚,轉頭盯著門上,過了會,卻不見絲毫動靜。她忙將耳朵貼在榻上,只聽外面的聲音有些紛雜,似摻著人語,片刻,一陣腳步聲清晰響過,再無動靜。
心中生出一陣狐疑,馥之再附耳細聽,仍是寂靜,連踱步聲也不見了。
一個念頭划過腦海,馥之起身,小心地將木榻箱櫃一一移開,走到門邊。
“門外有人麼?”她定定氣,佯問一句。
無人應答。
“可有人在?來人!”片刻,她將聲音稍稍提高。
仍是安靜。
心砰砰撞在心壁上,馥之站立片刻,伸手向門閂,慢慢打開。
待擺正衣裳,高充緩緩道:“太子可曾想過,王公設計我等詐死,是何道理?”
王鎮仍品著小菜,淡淡道:“自然是讓我全身以退。”
高充笑笑,字字清晰道:“不單如此,還有一層。朝廷新政,王公失鹽利,已虛耗不得。巴郡經營多年,兵多糧廣,王公缺的不過一個事由。”
王鎮瞪他,含糊地“哼”一聲:“我知曉。”
高充仍笑:“如此,不知太子又可曾發現一處矛盾。京中所余痕跡皆指太子已死,如今太子回到巴郡,王公又當如何說法?”
王鎮愣了愣,未幾,不以為然:“父王自會安排。”
“太子所言極是。”高充看著他:“太子或許不知,王公在西山另建了一處別所,屋舍園囿皆絕景,卻有高牆深池圍繞。”
王鎮盯著他,面色漸漸冷下。
“這話何意?”他問。
高充神色淡定,望望艙中明亮的火光,神色平和:“王公之意,藉此事起兵是定了。”他看向王鎮,目光深遠:“可太子無論生死,回到巴郡之後,卻只能當是薨在京城那大火之中了。”
貨舟甬道狹窄,黯淡的燈光下,果然不見半個人影。
馥之手握匕首,望望兩頭,朝光照較暗的一頭走去。
拐角處,是一道木梯,上面的出口透出燭光,馥之聞到一些煙油的味道,似乎是一處庖廚。
正猶豫要不要上去,突然,她聽到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傳來,間著刀兵撞擊的響聲。未幾,只聽一聲慘叫,頭頂的猛然壓下一片黑影。
馥之大驚,忙躲到一旁。
過了會,只見那陰影被移動,光亮中,一張死前驚懼的帶血面容掠過眼前。
肚子裡一陣翻滾,馥之睜大眼睛,猛地捂住嘴巴。
“掌事現在說這話,莫非是教本太子莫返巴郡?”王鎮腦中的醉意消退些許,神色不定地看著高充。
高充微笑搖頭:“非也,太子必須返巴郡,只不過不是這般模樣。”
王鎮狐疑地看他,正欲開口,忽然,發現外面進來了許多侍從,手中持刀,火光下,刃上竟染著血一般的顏色。
王鎮又驚又怒,瞪著他們,喝道:“爾等做甚!”
那些侍從卻不理會他,只向高充一禮。
“處置完了?”高充淡淡問道。
“處置完了。”那侍從道:“十四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都拖到了一處。”
一陣深深的驚駭由心底冒起,王鎮面色發白,只覺身上血液漸漸凝結。他咬牙盯著高充,一字一頓地說:“高充,你做甚?”
高充看向他,唇邊彎起笑意,緩緩道:“若論起來,太子住在那別所中,有花鳥佳人相伴,倒不失一件美事。只是,”他看著王鎮的眼睛,笑意愈深:“有人不願太子活著返巴郡呢。”
他話音剛落,只聽“鏘”的一聲,王鎮已經腰中佩劍拔出,指著他和侍從,額上青筋畢現:“爾等欲反耶?!”
眾人皆看著他。無人答話。
王鎮愈加暴怒,高呼:“護衛何在!”說罷,一腳踢翻案幾,盯向高充便揮劍劈去。
劍刃未及觸到,忽然,“錚”地一聲弦響,一支羽箭迎面飛來,正正將他的胸口貫穿。
王鎮看著胸前插著的箭杆,又抬眼看向持弓立在門前的梁升,睜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片刻,手中的劍“鐺”地落下,王鎮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高充微笑地蹲下身,對猶未閉眼的王鎮道:“充方才說了許多,只願太子走得明白。若非梁升識英主,倒險些折去一壯士。”說完,伸出手,將他的眼睛闔上。
成郡(下)
“現下做甚?”梁升向高充問道。
高充站起身來,看看王鎮的屍首,道:“先將太子移走,其餘屍首留在這舟上,走後點火。
梁升頷首,又問:“那艙中婦人如何處置?”
高充看向他,道:“她知曉此事,留不得。”
梁升答應一聲,轉身朝艙內走去。
大江上,風平浪靜,一艘大舟駛過,江面倏而被劃開長長的水波。
“夜中行舟,可賞江上月景,倒不失一件雅事。”成郡郡守坐在席上,舉盞笑道。
王瓚坐在一旁,望著頭頂上的月亮,緩緩飲下一口酒,唇角微彎。江上的風並不算大,涼涼的吹在面上,和著口中的甘醇,格外愜意。
成郡與南方百越之地有水道相通,自古為漕渠重地。朝廷每到旱澇之季,都會派督漕下來巡視,以保漕運通暢。王瓚這個督漕來到,卻與往日不同,除了督漕渠,還將各處水道也一併勘察。
巴郡形勢,郡守心中通透,對這位督漕很是聽命,但凡有話必全力照辦。白日裡,王瓚請郡守撥一艘可容三十人的兵舟,夜遊水道。郡守答應,入夜則請王瓚登上兵舟,一路往西南。
“成郡兵舟向來堅固,水軍熟稔,即便夜裡也可舟行如飛。”郡守道。
王瓚頷首,微笑:“果名不虛傳。”
梁升下到艙內,一路走到王鎮的艙室前。
門靜靜地闔著。
梁升將手在上面叩了叩,道:“夫人。”
無人應答。
梁升不慌不忙,再叩:“夫人請開門,某有要事……”話未說完,他忽然發現門fèng似乎被自己叩開了一些。心中狐疑,梁升猛地將手一推,門竟“呀”地打開。
燭光照入艙內,梁升面色一變。
只見幾件箱案床榻在艙內擺得亂七八糟,哪裡還有那婦人的影子!
甲板上,王鎮的屍體已經移走,侍從們正將四處灑滿油。忽然,有人在舟首向高充喊道:“掌事!前方有大舟正駛來!”
高充一驚,忙走過去看,只見月色下,果然,一隻大舟正向他們靠近,火光通明,觀其形制,竟是一艘兵舟。
“可要立刻避走?”身旁的侍從問。
“避也避不得多遠。”高充望著那邊,道:“若是追蹤而來,我等休矣。”
“那怎麼辦?”侍從驚惶道。
高充神色沉著,當機立斷道:“叫他們上來,立刻換舟,將此舟點燃!”
侍從應諾,轉身去傳命。
馥之確定無人了,小心地攀著木梯登上去。
只見上面果然是一間庖廚,借著壁上的火光,可見灶台食器占去了大半地方。地板上,一條血痕觸目驚心,長長的,一直拖到門外。
馥之轉過眼睛不去看它,朝四周望去,發現此處除了一扇門,還有一處小窗。她走到那窗前,朝外面看瞭望。接著微弱的亮光,隱約可見白色的浪花翻滾在下方丈余之處。再望向遠處,月色下,岸邊似乎還離這裡遠得很。
頭頂上傳來往返的腳步聲,馥之望了望,那裡似乎就是甲板。提起的心又生出些疑惑,夜色已深,這舟竟未靠岸,不知要做甚。方才那可怖的一幕浮上腦海,她愈加感到惴惴。
此處自是不可久留,馥之望向門口,尋思自己閉門不出,離開艙室一時也不會被人發覺,該找個地方先藏身以等待時機才是。
正思索著,忽然,她聽道頭頂的聲音突然雜亂起來,這時,一個聲音從那樓梯口隱隱下傳來:“搜!務必找出那婦人!”
梁升將艙室附近各處搜了個遍,毫無所獲。
忽然,一名侍從急急跑來向他道:“前方來了兵舟,掌事吩咐回甲板。”
梁升一驚,答應一聲,召集眾人撤退。上了木梯,梁升回頭看看那梯口,覺得有些咽不下氣,對侍從道:“將各處梯口封起。”
各侍從猶豫一下,應下,分頭向四處。梁升轉頭看到不遠處,庖廚還亮著燈,想起那裡也有梯口,大步走過去。
“梁侍衛!兵舟將至!要點火了!”一個聲音在身後大叫。
梁升應了一聲,仍走到庖廚中,將艙板封起。
地上,剛才拖走死屍留下的血痕仍在,梁升看一眼,正要離開,突然,他發覺上面隱約有隻腳印。仔細看,只見那腳印小巧,並非這舟上任何一個男子的尺寸。
一個念頭划過腦海,梁升望望庖中,又向方才進來的門口望去。
門外,梯口上的光照從甬道盡頭投來,昏暗不已。
梁升慢慢走向前方,腳踏在木板上,發出沉沉的聲音。
梯口與庖廚之間,只有一間小小的藏室,內貯糧米油鹽。梁升在藏室門口停下腳步,裡面黑洞洞的,漆黑不見五指。
“梁侍衛!”甲板上的人催促的聲音又傳來。
梁升卻不理會,只盯著那藏室,片刻,從腰間“鏘”地拔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