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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后讓他起身,看著他,笑逐顏開,讓僕從在身旁添座,又將手中的幼兒交給王太子妃。

    “我兒從哪裡來?”待王瑾落座,她問。

    王瑾答道:“兒方才自翠苑歸來。”

    王后頷首,道:“你兄長不在,你須代為出力才是。”

    王瑾在座上欠身,恭敬道:“兒謹記母后教誨。”

    王后笑笑,片刻,向王太子妃感嘆道:“王公也是,巴郡到京中何其遙遠,怎好讓太子這般跋涉?只怕到時回來,又要瘦些了。”

    王太子妃忙在旁輕聲安慰。

    王瑾微笑,看向王后,雙目明亮:“母親放心,兄長必可平安歸來。”

    一番敘話,過不久,王后覺得乏了,欲回房歇息。苑中眾人忙一番行禮,畢了,待王后離去,各人亦散了。

    王瑾拜別王太子妃,離開後苑。

    回到自己的庭中,他四下里望了望,只見廊下燈火寥寥,寂靜一片。  

    “殿下。”忽然。侍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王瑾停下腳步,向後看看:“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侍從低聲答道:“太子三日前離京,今日當已至鞏水,七日後可至成郡。”

    王瑾頷首,淡淡道:“知曉了。”

    侍從一禮,無聲地退下。

    庭中又只余王瑾一人,他深吸口氣,抬起頭,朝屋檐外望去。一輪新月掛在當空,月牙彎彎,如利芒般尖銳。

    馥之坐在案前,頭也不抬地用膳。

    王鎮隔著半丈坐在對面,見她專心地吃了足有兩刻,只覺新奇。

    “夫人這般放心,莫非不怕我下藥?”過了會,王鎮忍不住問道。

    馥之將面前一碗魚湯喝下,看也不看他,仍是一語不發。

    其實王鎮這話不錯,她當然是不放心的。只是習藥理多年,那些迷亂之物的味道還是辯得出來。

    方才一番思考,馥之已經鎮定了許多。  

    這個地方,她一時還想不出逃脫的辦法,便索性不去多想。王鎮送來飯食,她確認無疑之後,便放開肚子吃下去。事已至此,無論鬥智鬥勇還是逃走,也須恢復身上的力氣才行。

    王鎮見擺得滿案的食物都被馥之吃光了,驚詫不已。

    “煩太子出去,我隨行顛簸幾日,已覺疲憊,須安睡休息。”馥之從袖中拿出一方巾帕,拭拭嘴唇,對王鎮道。

    王鎮一訝,看著馥之。這女子神色安然,竟與剛才對峙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覺得可笑:“夫人如今在我手中,莫非以為此言行得通?”

    馥之面色從容:“太子此言不虛。只是我自認不算容貌傾城,太子名花鶯燕過眼無數,又豈是會為區區蒲柳大動干戈之人?”她看著王鎮的眼睛:“我若未猜錯,太子帶我去巴郡,為了乃是我身後之人,可對?”

    王鎮的笑意凝在唇邊,片刻,淡淡道:“那又如何?”

    馥之話語緩緩:“不如何,我一介婦人,但求安逸。太子以禮相待,我自當從命。”  

    “哦?”王鎮眉頭揚起:“若不我肯呢?”

    馥之笑了笑:“我為太子所擄,名節已損。匕首就在此處,我若自行了斷,太子豈非白忙一場?”

    王鎮笑意隱去,看著她,面上陰晴不定。

    馥之端坐,雙目沉靜。

    好一會,王鎮“哼”一聲,站起來,朝外面悻悻而去。

    聽著外面的木板上傳來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馥之連忙起身,把門關上,再看看四周,把艙內為數不多的几案箱櫃等物通通拉來抵在門上。過了會,她仍不放心,又把榻拉過來,確認結實無誤之後,她又檢視一遍四壁地板,方才坐在榻上。

    面前空空如也,馥之看著,只覺仿佛是一場怪夢。低頭,顧昀的螭紋佩仍好好地掛在腰間,溫潤的光澤真實而刺目。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委屈,鼻間酸酸的。愣怔許久,馥之深吸一口氣,手握著螭紋佩,將它貼在小腹上。

    定要平安出去才好……馥之在心底默默道。濃濃的睡意襲來,她躺下,卻仍不敢安心,一次次睜眼確認匕首的位置,才在雜亂的意識中沉沉睡去……  

    成郡(上)

    成郡江口,水面寬闊平靜,正是風和日麗。

    靠在岸邊的一艘大舫上,王瓚端坐著,手捧茶盞,溫文地往茶湯上輕吹,緩緩抿下一口。

    抬眼,面前一老一少兩名舟子都看著他,膚色黝黑,滿臉小心。

    王瓚微笑,抬手示意他們面前的茶盞:“怎不飲茶?初秋暑熱,飲茶有益。”

    舟子們咧嘴笑了笑,神色尷尬。

    “我等粗鄙之人,不慣飲茶……”少年舟子笑道。話剛出口,卻被旁邊的年老舟子用力一碰手肘,一驚,忙賠笑,只噤聲不語。

    王瓚神色恬淡,笑了笑,將茶盞放下,命從人換清水來。

    “有勞二位,前日某收得巴郡來的椒實,喜愛不已。”王瓚和氣地說。

    年老舟子忙道:“郎君喜愛便好,得貴人關照,我等不敢居功。”

    王瓚莞爾:“水路辛苦,某亦是知曉。”說著,向旁邊侍從示意。侍從頷首,將一隻小口袋分別交給年老舟子。  

    年老舟子一臉茫然,接過口袋打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只見裡面全是黃金,足有一斤重。

    “區區小錢,權當酬謝。”王瓚繼續道:“某此後還須郡中捎帶些貨物,只靠爾等關照。”

    二舟子笑逐顏開,連聲唯唯。

    這時,食物香氣飄來。一列侍從從江畔走到大舫上,往三人面前的案上擺滿飯菜酒水,熱氣香濃。二舟子早已飢腸轆轆,看得垂涎,聞得王瓚招呼他們用膳,喜出望外,謝過之後,即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頓飯吃得盡興,酒足飯飽之後,二舟子皆有了醉意,話也說了開來。

    “那水道……”年老舟子打了個酒嗝,紅著臉對王瓚笑道:“那水道一向能用,三十人的船也行得哩!”他表情忽而認真,道:“老叟聽得祖父說過,前朝時,巴郡出去本就有兩條路,一條是大江,一條就是老叟這水道。後來運河通了大江,出入便利,這邊才冷淡了。”

    “哦?”王瓚看著他,饒有興味。通大江的運河他知道,是前朝的事,修通時距今,少說也有五百年。  

    “叟說,如今只有叟知曉了?”他緩緩道。

    年老舟子點頭,嘆了口氣:“那水道彎曲,兩岸皆荒山絕壁,遇湍流多險之處,行舟十年之人尚且輕易送命,何人敢去?如今知曉的,也只有老叟這邊鄙之人。”說著,他大笑起來,一拍旁邊少年舟人的肩膀:“這小子父親與叟相善,常出來販香料,見多識廣。也只有他肯讓兒子跟了我。否則待我過甚,舟楫也無人可繼。”

    王瓚微笑,目光忽然瞥向江面,兩艘大舟正駛過,上面堆滿貨物。

    “叟說三十人的大舟,那般大舟可行得?”他問。

    年老舟子轉過頭去望了望,搖頭道:“那般大舟吃水深,卻行不得哩。”

    “如此。”王瓚頷首,但笑不語。

    “巴蜀毗鄰,自先皇以來,蜀郡郡兵已擴至十五萬,皆虎狼之士。”大江邊的高台上,蜀郡郡守指著江上密布的戰船,不無得意地對顧昀道:“武威侯請看,無論水陸,皆可披靡而往。”

    

    顧昀望著面前,面色沉靜,日頭白灼的光芒下,眉眼微微蹙起。

    郡守繼續道:“巴蜀有大江相連,一旦開戰,所備樓船每日可運送十萬兵馬。”

    此言一出,隨行將官皆一陣驚嘆。

    顧昀望著江上巍峨的樓船,眉間亦舒展少許。

    “不知鵃舟有多少?”片刻,他轉頭看向郡守。

    郡守道:“有三百。”

    顧昀沉吟:“若再造二百,還須幾日?”

    郡守一訝,稍傾,想了想,道:“郡中不乏造舟工匠,二百鵃舟。十日足矣。”

    顧昀聞言頷首,隨即向郡守一禮,道:“如此,煩勞府君。”

    郡守與身旁府吏相覷,雖不解,卻忙作揖還禮:“豈敢言勞。”

    顧昀唇邊浮起笑意。

    他從京城出來,一路乘舟往南,查看水路漕情,勘察沿途各郡關隘兵營。到了蜀郡,又前往馬不停蹄地前來視察水軍。  

    如郡守所言,巴蜀以大江相連,無論攻守,巴郡水軍皆首當其衝。如今看來,巴郡水軍訓練有素,戰船堅固,朝廷多年的心血到底沒有白費。

    眾人談論著,再觀望一會,紛紛走下土台。

    將登車時,郡守欲邀顧昀往府中用膳,顧昀稱仍有事在身,婉言推拒了。郡守知曉他此來行蹤絕密,亦不敢相勸。

    顧昀辭過郡守眾人,走到坐騎前正要上馬,忽然,望見餘慶氣喘喘地騎馬奔來。

    “將軍。”他下馬,向顧昀一禮,遞上一封密函。

    顧昀接過拆開,仔細看了看,面上露出喜意。

    “仲珩這督漕果然了得,”他將密函遞給一旁的曹讓,笑道:“成郡已有著落了。”

    曹讓將密函接過,看了看,亦是欣喜。

    顧昀轉向餘慶,問:“可有京中消息?”

    餘慶苦笑:“無。”

    曹讓看看顧昀,打趣道:“將軍自從出京,四處查視,行蹤詭異不定,只怕陛下也找不著哩。”  

    顧昀笑了笑,沒有搭理。

    “走。”他說了聲,自顧地翻身上馬。

    四周儘是白茫茫的一片,如迷霧般,風吹不動,手攪不開。

    馥之站在其中,想走出去,卻覺得身上沉沉的,邁不動步子。她張張嘴,想呼喚誰,聲音出來卻不真實,似碰在厚壁上一般沉悶。

    心中生出絲絲焦慮,馥之努力地揮手,想將那無形的羈絆撥開。忽然,淙淙的水聲入耳,她低頭,只見黑色的水正從腳底迅速漫上來,倏而已至膝頭,攪起巨大的漩渦,深處,紅光詭異。

    一股莫名的恐懼突然襲來,馥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即將被吞沒,失聲尖叫……

    馥之一下驚醒。

    眼前黑洞洞的,寂靜無比。

    她睜著眼睛,心猶自激烈地跳動。她伸手向一旁,摸到蠟燭和火石,忙點燃。

    微弱的光將空蕩蕩的艙室照亮,自己仍然坐在榻上枕邊,匕首雪亮。

    夢而已……馥之長長地舒了口氣,不自覺地將手探向小腹,那裡安穩如常,並無不適。  

    心漸漸平靜下來,她慢慢躺回榻上。

    這艙室絲毫不透光,馥之不知日夜,只能從王鎮侍從送三餐的次數來判斷過了幾日。

    自從那日逼走王鎮,馥之便牢牢把著艙門,即便送膳送水也只許人放在門口,她自己去取。王鎮曾來過幾回,亦被擋在外面。王鎮也算守信,雖怒氣沖沖,卻未曾使粗;馥之反倒提心弔膽,匕首日夜不離身。

    她時時留意著逃出去的機會,將耳朵貼在榻上,能聽到時而的踱步聲,不算太響,卻清晰可聞。那是門外看守她的侍從站累了,來回走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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