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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即,只聽呼喝聲起,十幾人忽從山上而氣勢洶洶地衝下來,黑衣蒙面,手持大刀,見人就砍。侍衛驚呼護駕,忙舉刃迎敵。火把摔在地上,光照明滅,刀刃在空中晃過,鏗鏘聲動人心魄。

    纏鬥不久,護駕的侍衛似漸漸不支,在將官的命令下,慢慢地後退,圍在漆車四周。

    蒙面兇徒卻不斷從山上下來,廝殺愈加兇狠。

    火光顫顫,將官年輕的臉被映得稜角分明,看著越聚越多的兇徒,目光落在遠處一個瘦長的身影上,沉靜而冷厲。

    突然,他將手一抬,身後一名衛士隨即從腰間拿出一隻金角,用力吹響。

    角鳴低低,穿透了刀兵的撞擊之聲,在夜空中傳開。

    道路兩頭,火光驟起,馬蹄聲如滾雷般傳來。

    蒙面眾人皆是一驚。

    “公台,這……”一人驚疑地望向身旁。

    那人不說話,泛著血絲的雙目緊盯著道路上,面色煞白。

    遠處,嘶喊聲混著刀劍碰撞聲傳來,在寂靜夜色中清晰入耳。

    王宓凝神屏息地聽著,只覺背上竄起陣陣寒意,掌心緊緊捏出了冷汗。  

    她驚恐地望向前方,車中仍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卻可感覺到皇帝沉穩的氣息,似能觸到他冷峻的目光。

    “陛下。”外面響起徐成的聲音:“羽林衛來報,賊人已滅。”

    “哦?”皇帝應了聲,語聲平緩:“去看看。”

    徐成應下。

    未幾,車外亮起燭火,御人催馬,在侍衛的簇擁下重新走回路上。

    “皇兄……”王宓猶自心慌不定,望向皇帝。

    “無事。”皇帝看看她,和聲安慰道。光照自車簾外晃晃透來,將皇帝唇邊的笑意勾勒得愈加深刻。

    夜風緩緩地吹來,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道,王宓雙足觸地,只見面前屍橫遍地,一輛馬車殘骸倒在不遠處。腹中突然似要翻倒一般,她忙借著皇帝的身體擋住視線。

    “臣恭迎陛下。”響亮的聲音傳來,一人大步上前,向皇帝稽首一禮。

    “顧卿請起。”皇帝含笑,將那人虛扶一把:“顧卿英勇,當領首功。”  

    顧卿?王宓覺得好奇,抬眼看去。

    火光中,一人身著甲冑站在面前,年輕的臉上,眉目清俊。

    王宓將他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誰。

    “大司馬果有虎子。”只聽皇帝道。

    王宓聞得此言,幡然了悟。此人正是大司馬顧銑的長子,顧昀的堂弟顧峻。她與顧昀自幼熟識,顧峻也見過幾次,有些印象。幾年不見,她聽說顧峻做了郎中,不想已是這般模樣,竟一時認不出了。

    “陛下過譽。”顧峻再禮道。

    皇帝又轉向其餘眾人,勉慰一番,沒多久,在顧峻及眾人的懇請之下,重新坐回漆車上。

    王宓跟隨在皇帝身後,登車轉頭的瞬間,不經意地觸上一道目光。

    顧峻看著她,火光中,雙目明亮。

    王宓怔了怔,隨即轉開眼去,神色平淡。

    夜色漸漸深了,曾氏枯坐在堂上,面前的飯食仍一口未動。

    “夫人,飯涼了。”侍婢在身旁輕輕地說。  

    曾氏搖搖頭,沒有言語,眉間淡淡蹙起。

    溫容這幾日早出晚歸,回來時,總是面色沉沉。

    曾氏覺得有些不妥。平時,溫容也常出去宴樂會友,卻無論清醒還是酒醉,歸來時總還算神色舒暢。

    她心中感到會有大事發生,也曾向溫容詢問,溫容卻斥她婦人淺薄,不予理會,轉身便逕自去了傅氏那處。

    都是那賤婦!曾氏心裡恨道,手緊緊攥起。

    “夫人……”侍婢再低聲勸道。

    曾氏望望外面的天色,心中長嘆一口氣。

    “去將飯食熱上一熱。”她對侍婢說。

    侍婢忙應下,動手去收食器。

    正在這時,突然,外面響起一陣嘈雜聲。未幾,一人急急地奔上堂來,卻是府中的掌事。

    “夫人!”他滿頭大汗,擦也來不及擦,將手指著身後:“外面來了人!”

    曾氏驚詫不已,往外面望去。

    

    只見兩排火光從門庭中進來,隊列整齊,卻是家人裝束。當前一人,衣冠整齊,行走如風,不多時便到了堂前。

    “你……”曾氏看著他,疑惑不已。

    “弟婦安好。”來人看著她,淺淺莞爾……火光將他的面容照得清晰。

    曾氏仔細將他辨認,好一會,猛然記起。此人她曾見過,卻是多年前被趕到上黨的溫唯之子,溫容的堂兄溫栩。

    她面色一變,猛然站起身來。

    “兄長來此做甚。”她目露敵意地看著溫栩。

    溫栩道:“家中有jian人,余奉命前來搜尋。”

    “奉命?”曾氏聞言冷笑:“兄長說得有趣,卻不知奉誰人之命?”

    溫栩神色從容,緩緩踱至她跟前,將袖下一物亮出:“自是家中長輩之命。”

    曾氏一見,面色頓時煞白。燈光下,一根兩尺余長的物事光亮奪目,正是東海公世代相傳的信物金杖。  

    “搜。”溫栩轉頭,對身後 家人吩咐道。

    “慢著!”曾氏陡然出聲喝道。

    她怒視向溫栩:“此宅如今乃我夫君名下,兄長要搜,也須待我夫君歸來!”

    溫栩看向她,唇角微揚:“如此,只恐弟婦失望。堂弟謀逆未遂而逃,廷尉署正拘捕。”

    四十八章

    “溫卿多勞。”紫微宮中,皇帝端坐上首,微笑地看著面前的溫栩。

    “臣略盡薄力,不敢言勞。”溫栩恭聲答道。

    皇帝唇角揚起,雙眼打量著面前的人。只見他一身布衣,許是常年在外的緣故,面上有些日曬之色,與京中同齡的貴家子弟相較,卻多出些沉穩與歷練之氣。

    “朕多年未見東海公,不知其身體尚安穩否?”皇帝緩緩道。

    溫栩道:“已稍好轉,臣年初返鄉探望,彼時,祖父可恃攆而行。”

    皇帝頷首,目光中似有追憶:“自高祖以降,東海公世代相承,乃我朝股肱之臣。前年驚聞東海公染疾,朕心甚憂。”  

    溫栩一禮:“謝陛下關愛。”

    皇帝看向他:“卿如今仍居上黨?”

    溫栩答道:“臣隨父母,在上黨安家。”

    皇帝神色平和:“朕聞,卿曾遠至塞外?”

    溫栩早明白去年之事,朝廷必已知曉,從容道:“家計所迫,臣少年時即隨父親闖蕩南北。”

    “亦曾至巴郡?”

    溫栩心中微微一震,片刻,答道:“正是。”

    皇帝淡笑,又問:“卿所見,巴郡如何?”

    溫栩稍定心神,道:“巴郡物產豐盛,實寶地也。”

    話音在殿上散去,一片靜謐。

    溫栩微微抬眼,皇帝手中端著茶盞,正低頭啜飲。

    “東海公上月所奏陳情表,朕已細閱。”少頃,只聽茶盞輕輕落在案上,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東海公巍巍高門,有卿家為繼,乃至善之事。”  

    溫栩伏身,再拜道:“陛下恩澤,臣感激涕零。”

    顧昀行至紫微宮前之時,恰逢中常侍徐成出來。

    見到顧昀,徐成含笑行禮:“武威侯。”

    “徐常侍。”顧昀還禮。抬眼,忽然瞥見他身後一人,怔了怔,視之,竟是溫栩。

    照面下,溫栩神情從容,唇邊笑意淡淡,向他一揖。

    徐成看看他們,對顧昀笑道:“武威侯許未見過溫郎君,東海公嫡孫。”

    顧昀面露微笑,向溫栩還以一揖:“昀幸會溫公子。”

    溫栩亦笑,謙恭道:“栩幸會君侯。”

    殿閣中,皇帝正倚著畫幾閉目養神,一隻雕作蹲兔的青玉香爐放在旁邊,微張的兔口中,香菸無形升起,沁滿殿上。

    宮侍稟報顧昀來到,皇帝微微睜開眼睛。未幾,只聽窸窣聲起,顧昀的身影自殿外而來。

    “甫辰來了。”他道。  

    “陛下。”顧昀行至面前,一禮。

    皇帝笑笑,指指一旁的矮榻,讓顧昀坐下。

    “來品品宮中新調的香。”皇帝懶懶地離開小几,頗有興致地顧昀道。

    顧昀沒有答話,卻看著他:“臣聞,昨日承光苑激戰?”

    皇帝看看他,微笑:“甫辰消息倒靈通。”

    顧昀面色沉下:“陛下遣臣等離開,皆有意為之。”

    皇帝笑唇角彎了彎,神清氣定:“甫辰若在側,兇徒怎敢動手?他們已被朕逼急,見這般空當,焉有不博之理。”說著,他笑起來,坐直身體,雙目奕奕:“甫辰,朕勝了,那些賊人一個也不曾逃脫!”

    顧昀看著他,仍皺著眉頭:“陛下不該以身試險。”

    皇帝不以為然:“欲得大魚,豈無香餌?”他深吸口氣,目光漸漸深沉,少頃,低低道:“朕這命,本就是拿來賭的。”  

    顧昀心中微動,注視著皇帝,默然不語。

    皇帝看看顧昀,莞爾一笑,輕鬆地拿過茶盞,抿上一口:“你那堂弟顧峻不錯,勇而有謀,乃可造之材。”

    顧昀已聽說昨日顧峻率宮衛迎敵護駕立下大功,行禮道:“謝陛下。”

    皇帝一笑,放下茶盞。

    他望向殿外,語氣悠悠:“此事既出,他怕是不會來了。”

    顧昀一訝,未幾,即明白他指的是誰。

    “臣亦是此想。”他道。

    皇帝嘴角勾起深深的笑意。

    過了會,他忽然看向一旁,拿起青玉蹲兔香爐,放在鼻下嗅了嗅,片刻,眉頭微微皺起:“這香檀氣過重,還須再調才好。”

    幔帳低垂,藥氣淡淡地漾在室中,久久不散。

    姚虔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臉上血色單薄。榻前,盧文靜靜地為他把脈,眉頭深深蹙起。

    許久,他把姚虔的手挪回被褥下,看了旁邊的馥之一眼,站起身來。  

    馥之瞭然,隨他一同出去。

    “如何?”剛到室外,她急急問道。

    盧文神色沉凝,緩緩搖頭。

    馥之面色一白。片刻,她咬咬唇:“我去請師父來。”

    “馥之,”盧文長嘆一口氣,看著她:“你亦通醫術,當知曉姚公身體已是虛空,師父來到,又有何益?”

    馥之望著他,鼻間忽而一酸。

    昨日她從玄武池回來,到姚虔室中探望,他還好好的,到了晚上,卻忽然發起熱來。馥之忙為他施救,忙了半夜,好不容易才退熱,姚虔卻一直昏睡,水米不進。

    今晨,馥之遣人去請了盧文來,讓他為姚虔一診,結果卻與馥之所見相差無幾。

    馥之雖明白盧文所言確是事實,但想起自己雖曉醫術,卻無能為力,又是慚愧又是心急,望著庭中,眼前倏而一片模糊。

    身後響起盧文的一聲低嘆。

    “我暫回去,若有事,可隨時遣人來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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