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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後,原本已重傷的江流終於倒地不支。而江小司的屍體被紅色微光籠罩,竟逐漸有了復甦的跡象。
小司,你好不容易變成人,老爸卻又自作主張把你變回殭屍,希望你醒了,不要怨老爸啊……
“江流……”沈蔻丹抱住他哭得泣不成聲,不要啊,不要這麼殘忍,讓她同時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
“蔻丹,對不起……”
“不要拋下我,江流,不要,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你讓我怎麼辦……”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忘掉過去所有不好的事,好好活下去,做回自己好麼?答應我……”
沈蔻丹努力點頭,淚水珠子一樣打落在江流臉上。
江流忍不住微笑,真好,在他死的時候,原來也終於有個人,抱著他為他哭呢……
沈蔻丹顫抖著右手撕開了臉上最後一層麵皮,露出了這近二十年來不見天日的自己的臉。
“江流,看著我,看著我……這才是我的臉,你記住了麼?我不是沈蔻丹,我是沈蔻青,蔻丹是我姐姐,她已經死了,我是蔻青。江流,記住我的名字,記住我的臉……從今往後,我會做回我自己……”
沈蔻青緊緊抱著江流,這個男人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知道她因為愧疚因為傷痛,一直作為別人活著,從而忘了自己本身模樣。可是她才剛剛下決心做回自己,他卻要離開她了。
江流輕輕點頭,眼前的女子皮膚蒼白晶瑩,眼角有顆紅痣,猶如晨霧中盛開的百合,那樣清新純淨,比她之前易容的任何一張臉都要美。
抬起手擦掉她眼角的淚水,像往常般對她溫柔的微笑。能找回自己,就總有一天能找到幸福。
江流輕輕閉上眼睛,身體瞬間風化般,變成了森森白骨。
沈蔻丹痛不欲生的喊著他的名字,哭泣聲在漫月谷中久久迴蕩……
尾聲
沈漠在混沌中不吃不睡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年,兒時的事他淡忘了,被滅門時的心痛憤怒他淡忘了,和梅辛之間的仇恨他淡忘了,江小司死時那樣銘心刻骨的痛楚他也淡忘了。他幾乎也要淡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地。
可是那些年,和江小司在一起的快樂,卻怎麼都無法忘懷,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反而在腦海越發清晰。就像他用手刻在塔壁上的那些字,就像她蓋在他頸後的那枚章,從來都不曾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頂有了亮光,梅辛的魂魄飛了進來,化作人身,站在他面前。
沈漠迷惘的抬頭,又繼續低下頭去,手指在地上一筆一划的刻著。
“沈漠,你已經不記得我了麼?”
沈漠沒有回答。
“雖然你關在這塔里還遠遠不到七百年,不過見你這精神狀態,估計再呆下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真不濟,差我還差得遠呢!出去吧!我的氣也差不多消了,準備去投胎找余桐,不想再為難你。”
沈漠臉上卻依然一片死寂。
“你想走就走吧,不用管我。”他就算出去了,又有什麼意義?
梅辛嘖嘖兩聲,看了塔壁上地上寫滿了江小司的名字,無法理解那一筆一划,到底帶了多深的執著、不甘和思念。
輕嘆口氣道:“你不是想要見她麼?她來接你了,說實話我原本真有打算困你在這一生一世,不過被她整整追殺了一年,煩都煩死了,你趕快給我出去!”
梅辛一把抓住沈漠就從塔頂扔了出去。
沈漠摔倒在糙地上,湖浪輕輕拍打著岸邊,四周的景色有點熟悉。他踉蹌站起身來,百年前那場血與淚的惡戰在眼前回放,不由一陣暈眩,強咽下喉頭咸腥,他顫抖著握拳慢慢閉上眼睛。
就是在這裡,漫月谷,他永失摯愛……
梅辛已飄然遠去,拋下了糾纏多年的仇恨。可是他依舊被困在悲傷絕望中,無法掙脫。
夜空如海,月光如銀。
一輪彎月倒映在湖中,微風拂動,碎成無數顆晶亮的水鑽。
到處都是螢火,蘆葦輕輕搖曳,蒲公英飄飄灑灑,飛過他的肩頭。
一股淡淡的甜香隨風輕輕飄蕩,若有若無。那一瞬間,沈漠呆住了,看著那個穿著白色棉布長裙的女子緩緩踏浪而來,如絲的長髮在風中飛舞,胸前掛著銀色鑰匙。臉上是既悲戚又喜悅的神情,仿如秋露洗過的眼既熟悉又陌生。
沈漠的身子不由劇烈顫抖起來,江小司……
哪怕時間再久,分隔再遠,她再不復當初青澀的容顏,他也不會認錯。
江小司站在沈漠面前,清楚的從他墨黑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白色的身影。
還沒開口說話,兩人的淚水卻落了下來。
“你還沒死……”
沈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撫摸她白皙的臉頰,猶如觸碰世間最珍貴的瓷器。
是真的,不是幻影,小司沒有死,她回來了。
忍住哽咽,沈漠緩緩從懷裡取出當初沾滿血的那枚銀戒,微微顫抖著套在她的指上。
他離別了一百多年的愛人啊,終於以長大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他可以觸碰她了,他可以擁抱她了,他、可以保護她了……
江小司輕撫沈漠的發,指尖滑過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他一點都沒有變,可是眼睛卻寫滿了滄海桑田。
“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她不會再讓他傷心、不會再讓他等待,不會再讓他以幸福、成全、老去、死亡或者任何藉口離開她。
冰冷的指尖向下滑過他的脖頸,沈漠看著江小司的殷紅的唇在輕輕闔動著,猶如午夜薔薇般的艷麗妖冶。
“我們永生永世,再也不分開了,好麼?”
沈漠有生以來第一次溫暖含笑的望著愛人,輕輕點頭。只要可以跟她在一起,什麼都可以,無論生死。哪怕,是成為他一直最厭惡的非人。
微笑的唇瓣,如雲一樣柔軟,如花一般粉嫩,輕輕張開,露出尖尖的牙。
沈漠張開雙臂,用力抱緊她。微微偏過頭,感受江小司幻夢般的吻在頸上輕輕落下。冰冷的齒尖劃破肌膚,鮮紅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猶如一朵朵盛開永不凋零的玫瑰。
番外——緣錯
一花一世界。
一葉一追尋。
一曲一場嘆。
一生為一人。
一、
“啊啊啊,衰死了!”
我咬牙切齒地從泥地里爬起來,用濕淋淋的袖子抹了一把臉,揉了揉屁股。
“臭馬!等我追到你,看不把你烤來吃了!”
我對著那匹被一個響雷嚇得把我從背上顛下來,然後撒著蹄子飛奔而去,把我扔在荒郊野外的馬兒詛咒了一萬遍。
雨越下越大,眼看就快天黑。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四處張望,連棵可以避雨的大叔都看不到。
果然離了江流我就什麼事都幹不成啊。等找到地方安頓下來,得偷偷給他帶個信,讓他趕快來跟我會合才行。沒有人伺候的日子真不好過,我怎麼就那麼倒霉惹上趙病了呢?
身下依舊隱隱作痛,雨水一股腦兒地往我頭上澆,我凍得直打哆嗦。我努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事,可是怎麼都記不清了。似乎是在酒肆里,我喝了很多酒,然後又在河邊喝了很多酒。結果第二天一睜眼就渾身光溜溜地躺在趙病的懷裡了,晴天霹靂啊,我撞牆死的心都有了。老天分明是看我不順眼在整我,還下了場這麼大的雨。
我實在走不動了,便蹲在路邊,想著不會就這樣死在荒郊野嶺吧。雨依舊嘩嘩地下,我真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爹爹不是總教導我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嗎?估計九泉之下他見了我,也恨不得拿把菜刀把我劈了。嗚嗚嗚,我給柳家丟人了,想到爹爹我忍不住又悲從中來。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咦,不是大類,好像是馬車聲!我激動得一蹦而起,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啊。搭了進城的馬車,找了家客棧,濕衣服都來不及換下,我就狼吞虎咽了一頓。
待小二幫我打好洗澡水,找了家客棧,我一鑽進浴桶就覺得頭昏腦脹,似乎是有些發燒了。
渾身酸痛,我開始考慮下一步怎麼辦。按常理來說,一直嫁不出去的我,有了這種艷遇,對方條件還那麼好,就算現在勢微,是不是被刺殺一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我應該賴定了趙病要他對我負責去我才對。可問題是他是堂堂左賢王!當今皇叔!我從小橫行霸道、張牙舞爪慣了,一直想找個相公也是要讓我欺負的。我可不願意在他面前做個唯唯諾諾的小媳婦,以後還得跟一堆女子爭寵,這又是何苦?
怎麼辦呢,就這麼走了?家裡的冤案還等著他給平反呢。回去嗎?拍他的肩膀對他笑笑,大度地說就當昨夜什麼都沒發生?男人應該都會鬆一口氣吧?
突然聽見外面又是一陣馬蹄聲,客棧落樓下鬧哄哄的,有人在我房外大力地敲著門。
“什麼事啊?”我一肚子氣,思路都還沒理清楚呢,真是沒個安生。
“柳枝,開門.”低沉平淡,又充滿威懾意味的語氣,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啊?我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聽見沒有。”對方似乎有些不賴煩了,那壓抑已久的怒氣像是隨時要爆發的火山。
我一個激靈,嚇得臉都白了。不是趙病還會是誰!
我唯一的念頭是:逃!
把窗打開一道fèng,我往樓下一看,燈火通明,竟被兵將圍了個水泄不通。
靠,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這個趙病,敢情當是捉拿犯人來了!江流你在哪兒呀,還不快來救我!
此時門被人“砰”地撞開,我腿下一軟,“撲通”又跌坐回浴桶里。完了,這回沒得跑了。我只能在水面上露出一雙眼睛,幽怨地看著眼前那個高貴冷傲的男人負手走了進來,嘴裡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
其他下屬一件我在沐浴,立刻全都退了出去。只剩趙病身後的江流,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來,替我去下掛在屏風上的衣物。
他是我義兄,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後來落難又跟著我投奔趙病,趙病雖被蔡問整得謫貶出京,但勢力還是在的,在他的暗中扶持下,江流做上了將軍。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一看到他我這兩天積累的情緒就快爆發,差點沒大哭出來。
然而還未等他靠近,趙病已經走了過來,擋在我們倆中間,大山一樣籠罩了我,然後將我迅速從浴桶里撈了出來,並脫下身上的毛皮大衣將我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