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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妖蛟雙目湛然有光,它掃過標識,隨即長尾一擺而沒,整條身子也沉入洋面下去了。

    徐子青見之,嘖嘖稱奇。他側頭一看,瞧見那劉盛肅立在他另側較遠之處,便抬手將他喚來。

    劉盛自是快步而來,恭聲開口:“仙長。”

    徐子青便笑問:“我方才見妖蛟肆虐,可見著那九星連珠後,便潛了下去。你可知這是為何?”

    劉盛明了,他在這靈船上也頗有些年月,自不是頭回被人發問,當即答道:“仙長有所不知,但凡要橫渡洋流之船隻,皆免不了要受妖獸撲殺。九星海仙門掌控這一條通海之道,若要安穩,定不能少了與海底霸主溝通溝通。”

    徐子青聽得饒有興致,追問:“你可說得細些。”

    劉盛見他有這興致,便也放開了說:“這九星海域中,有三位妖獸之主,兩位靈獸之主,座下皆有無數兵將。據傳聞,這五位深海霸主修為皆近乎金丹真人,乃是絕不可招惹的至強霸主。”

    徐子青倒是知道,在這昊天小世界中,築基修士便是極厲害的了,其上再有化元期修士,肯在此界中逗留者已是鳳毛麟角,至於再往上者,卻都情願在大世界定居了。  

    妖獸靈獸之屬,修為劃分與修士並不相同。但有靈智之獸,分十二階,每一級又有前期、中期、後期,既然說到海洋霸主修為近乎金丹真人,想必便不比化元期圓滿,也比化元期後期,若以其階位劃分,該也有四階左右,果然是老怪物的級別。在這一界中,不說是全無敵手,那也是呼風喚雨了。

    說及此處,徐子青又有疑惑。

    觀這通海之道,九星海門似與海洋霸主有所交易,可既然對方實力這般雄厚,為何還要如此通融?

    劉盛看他神色,已心知肚明,當即解釋:“仙門乃是海外大派,自開派之始便有化元期的高人坐鎮,積年日久,從未斷代,因而海中霸主多少給兩分薄面。再則……”他頓一頓,臉上也帶了層狂熱之情,“再則仙門歷代宗主都密傳一件靈器,傳聞乃是中品靈器,威力極大,有翻江覆海之能!若是那些個霸主不願通融,二者撕破臉皮,也絕討不了好去!”

    他說到此處,聲線壓低:“仙長,這海底之中雖有五大霸主,可也不是鐵板一塊,若哪一方與仙門兩敗俱傷了,不就讓他人撿了便宜麼?倒不如允了此事,還可占到一些好處。”

    

    不過這樣一來,九星海門的航路多數時都安全無虞了,可其他門派勢力卻沒那樣大的面子。另有些窮困潦倒的散修一類,妄想自行出海的,運道好便無事,運道不好,就成了妖獸填肚子的蠹物了。

    劉盛頗為健談,所言想也是九星海門應允、彰顯仙門威名之事,若是散修聽得,難免不心馳神往,而其他大門大派的弟子聞說,也小看不得。

    徐子青便聽他說來,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兩個時辰有餘。

    此時天色近午,原本除卻九星海門人與眾先天外便無甚人來的甲板上,也陸續地走來了幾個修士。

    這一眾修士從船艙里走出,左手邊那人身高九尺有餘,極為高大,身形亦是威武雄壯;而右手邊的有三五人,分男女,相貌俱是不俗。

    那三五男女言笑晏晏,彼此頗為熟悉,然而偶然瞥見那高大男修,卻都是眼帶輕蔑,不欲與他為伍般模樣。

    徐子青這邊看得清楚,那高大男修生得十分醜陋,不僅頭大如斗,頭頂更無多少毛髮,眼如銅鈴,雙耳之處並無耳廓、唯有耳孔。若是給凡俗人瞧見,恐怕要稱他一聲“妖怪”,便是修士看來,這等形貌也是殊異了些。

    雖說修士並非人人俊逸貌美,然而一旦踏入仙途,便自有靈力環繞,頗顯出塵之意。這般相貌太醜者,就有些格格不入起來。更何況此人不僅貌丑,修為更不過鍊氣二三層罷了,如何能讓人瞧得起?  

    故而當他上得這甲板來,不僅其餘修士與他離得遠遠,那些個先天也不肯前來招待。

    徐子青見狀,不由微微皺眉。但旋即一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修士生出排擠之意,卻未行欺凌之舉,也怪之不得。

    他見這高大修士尋不到一處安穩落腳之地,到底還是心有不忍,便開口道:“這位道友,此處尚有餘裕,可願來此與在下小敘一番?”

    那高大修士回頭一看,露出個醜陋至極的笑容,卻大步流星,往此處走來。

    徐子青面帶笑意,將身子向後移了移:“請。”

    高大修士抱拳:“多謝。”

    徐子青笑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不過區區方寸之地,何談謝意。”

    這高大修士挑起眉頭,越發丑相:“閣下不嫌我貌丑?”

    徐子青說道:“皮囊之物,無論美醜,皆為先天之賜也。而人之品性卻不然,與人相交非看皮囊,觀其氣度品格罷了。”

    高大修士便又笑了:“閣下好胸襟。我名章九,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徐子青一笑:“在下徐子青。”

    兩人交換了名姓,彼此也覺得熟絡了幾分,攀談起來,各自都有一番計較。

    這章九看來修為不濟,氣度卻很不凡。若是尋常的修士,全然看不透徐子青修為之下,也該曉得是遇到了前輩,便不是唯唯諾諾討好獻媚,也要多些恭謹之意。偏他仍是神色自若,不僅不為其容顏哀憐,反而態度豪慡大方,使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徐子青素來溫和,與人說話時,勿論其人修為幾何,總是十分親和,並無給人居高臨下之感。章九同他交談,自也覺得如沐春風。

    一來二去,竟然都覺得有些親近。

    章九見聞廣博,徐子青多年來局限於山莊、秘境之中,許多傳說事故他是聞所未聞,如今聽此人說得繪聲繪色,亦有身臨其境之感。

    兩人說到酣處,章九自儲物袋中取出一罈子陳釀‘百淬香’,又有兩個靈氣盎然、拇指大小的玲瓏酒杯,斟滿一個,遞與徐子青:“此酒我存了久矣,今日難得遇上相契友人,不如共飲。”

    徐子青從不曾飲酒,也頗有興致,便接過來,放在鼻端下嗅了一嗅,贊道:“果然酒香甘醇,不錯。”  

    章九大喇喇盤腿坐下,舉杯道:“喝了?”

    徐子青也坦然坐下,同樣舉杯:“喝了。”

    兩人相視一笑,齊齊仰脖飲盡。

    清酒入口,先有一道醇香之氣直逼喉間,既感絲絲辛辣,又覺甘美無比,回味悠長。徐子青抿了抿嘴,很是意猶未盡。

    章九見狀,哈哈一笑,提起酒壺又給他斟滿:“再來!”

    徐子青笑應:“來!”

    這般你來我往,不多時,半罈子酒已然下肚。

    徐子青臉帶微紅,側頭去看船外海景,只覺得海天浩渺一色,視線之外極其開闊,真使人胸懷大敞,便曾有什麼煩惱之事,也在此時盡皆散在這煙波之中。

    章九喝酒時話也不多,不過既見徐子青面上生暈,乍一看竟有幾分珠玉生輝之感,便笑道:“徐兄弟,章某冒昧一問……你今年年歲幾何?”

    徐子青溫和地笑:“略算算,虛歲也有十八。”  

    章九有些訝異,上下打量他一番:“徐兄弟當真天賦過人。”

    徐子青卻搖搖頭:“總脫不去一個‘巧’字。”

    點到為止,這修行之人,哪幾個沒有遇上什麼奇遇的?就揭過這話不提。

    章九也轉頭看了看那海,嘆道:“可惜被關在這罩子裡頭,不然我使把力氣,也能叉上幾條好魚。到時用火烤了,再佐以美酒,才是真正的慡快!”

    徐子青試想一番,果然是極好,他就點頭道:“確是如此,可惜了。”他再想想,又說,“不過海中事到底詭譎,這護罩也是為我等安全所設,只得如此了。”

    說話時,就到了正午。

    金丹真人以下,修士皆不能辟穀,便不是如凡俗人般一日三頓,卻也是餓不得的。在這靈船之上,若要橫渡兩洲,往往所需兩三日至五六日不等,這些個上了船的修士平日裡若沒備上辟穀丹等充飢之物,少不得就要靠靈船上的幫補。

    故而每日三次定時,都有膳食提供予眾修士。自然,也得是出資費的。  

    這才剛到時辰,便有數名先天向著自個接待的渡客招呼去了。

    徐子青是劉盛接待的,這時便見他走了過來。倒是章九相貌醜惡、修為又低,故而並無先天肯來。

    劉盛倒是有眼力的,他早見徐子青與章九一同喝酒、那是言談甚歡,因此心中雖仍對章九有些看不起,卻不會表現出來,反而開口就招呼了兩人:“兩位仙長,已是午時了,不知可有什麼吩咐?”

    徐子青笑了笑,他此時微醺,反應頗有些慢的:“……什麼吩咐?”

    那章九很是明白,就說道:“要上好的靈谷,再來十斤肉菜,價錢不必計較,只管算來就是。”

    徐子青雙目雖有些迷鈍,意識仍是清醒,便要取玉磚出來:“章兄,我才喝了你的酒,不可如此……”

    章九則大手一擺:“今日交了你這友人,我心中歡喜。你這般客套,莫不是沒認我做一個朋友?”按理說他是高攀了徐子青,可他這般說來,卻半點不讓人生厭。

    徐子青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聞言也就笑開來:“也罷,就占章兄這些便宜。日後我再回請,可不許不來。”  

    章九哈哈大笑,自然是應了“好”。

    只是兩人心裡都很是明白,雖然投契,畢竟只是萍水相逢,世界何其之大,仙途何其艱險。恐怕下了這靈船,他兩個便再無相見之日了。

    吃完這一頓飯,徐子青腦子裡已然有些混沌。這釀來與修士喝的酒,這酒勁兒上來,修士也難以抵擋得住。徐子青兩世皆是滴酒不沾,頭回痛飲,自然醉了。

    章九見他步履踉蹌,收了東西,笑著要去攙他。

    徐子青卻不肯,定一定神,即便是頭重腳輕,卻也硬是走得穩了。

    而章九見他執意如此,便只好不放心陪他到房門外,直至見他進了去,才放心離開。

    房門掩上,徐子青一頭栽倒在床,是仰面朝天,面色酡紅,渾身酒香。

    忽然間,一道白影突兀現身於床前,身形若隱若現。他先是朝門外瞧了一眼,隨即冷眼看那床上醉醺醺的俊雅少年,默然不語。

    徐子青神智蒙昧,卻未睡著。他半夢半醒間瞥見一角白衣,便將眼睜開,帶幾分醉意喚道:“……雲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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