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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弟兩個說了這些,已然能見小戮峰峰頭,他們便降下身形,落在了之前離去之處,即徐子青洞府之前。
這裡與方才並無多少不同,只是有個身材瘦削的小小少年手持一段細木,正一絲不苟地揮動不停。
樹梢上黑羽金翎的雄鷹仰面躺著,呼吸吞吐間如長鯨吸水,將天地靈氣化作靈氣長龍,盡皆入它腹中。
它一雙鷹目半開半闔,像是有些慵懶,看得徐子青好笑不已,不由開口喚道:“重華。”
聽得這道嗓音,那雄鷹霎時睜開眼,拍拍翅膀飛了下來。
徐子青立時張開手臂,將它接住,任它蹭了蹭側臉,才笑道:“怎能修行這般懈怠?”
重華低低地嗥叫,像是討饒似的。
徐子青便搖搖頭,笑嘆:“下回不允了。”
重華立時連連點頭,討好不已。
這時候,那練劍的小少年嚴霜也是停了下來,面向雲冽,規規矩矩地行禮:“見過主人。”又道,“見過徐仙長。”
徐子青沖他溫和笑笑,而重華也頓時發覺了雲冽,驚得渾身翎羽都要炸起來,趕緊撲稜稜飛回樹上,鷹目一閉,立刻修行起來。
雲冽對徐子青說道:“重華為你妖寵,來日為你臂助,不可溺愛。”
徐子青則是失笑,又點了點頭:“它自破殼便與我在一處,同生共死,我難免不舍苛責。不過既然有雲師兄督促於我,它自當也要與我共勉才是。”
重華聽得兩人對話,吞吐靈氣越發快了些。
雲冽也不深究此事,提醒一句便已作罷。
徐子青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雲師兄,嚴霜平日裡便很勤勞,我方才看他習練劍術,很是刻苦,只是劍勢之上,似乎有些不妥。”
嚴霜醉心劍道,哪怕不被允許登上峰頂,卻在閒暇時練劍不綴……想來拜認雲冽為主,也有想要得到些許指點的緣故。
徐子青想著,他從前在小竹峰寒竹林里長居,恐怕就是要偷看師兄練劍,而師兄並未驅逐,想也是認同了這一份求劍之心。現下師兄收他為仆,他心愿已成,卻並不再行偷看之事,反而用心勞作,就讓徐子青對他越發多了些好感,亦願為他探一探師兄的想法。
雲冽聞言,說道:“他做事想必用心。”
徐子青曉得師兄已然明了他言下之意,便笑道:“是。”
雲冽略點頭:“你可教他導正劍勢。”
徐子青眼中笑意更深:“是,雲師兄。”
雲冽便不多言,只留下一句“卯初練劍,不可忘卻”後,便騰空而起。
嚴霜恭送雲冽離去後,看向徐子青,俯身跪下,行了個大禮:“多謝徐仙長成全,如此恩德,嚴霜沒齒難忘。”
徐子青搖搖頭:“不必謝我,且先與我做完今日之事,我再為你導正劍勢。”
嚴霜眼裡閃過一絲狂熱,快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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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徐子青盤膝坐在洞府之中,神色有些凝重,更多則是複雜。
這幾日他初初安頓,並無空閒,加之重華精氣未復,不曾翻看那一枚詳述獸類相關諸事的玉簡,現下終於來看,卻發覺事情不能如他所想那般輕易。
自上古以來,天地間便有萬眾生靈,以人與禽獸最多。
二者皆是與天爭命,修士修行劃分境界,禽獸修行劃分品階。
禽獸者,又有妖獸與靈獸之分。
人與禽獸修行之道並不相同,人受天地寵愛,悟性極佳,卻有靈根限制;禽獸無靈根,雖修行無礙,卻悟性極差,被自然法則約束。
然而人修行萬年,修為可臻化境,禽獸修行萬年,甚至連靈智也不能齊全。
因此古往今來,便有許多禽獸想要做人,以便道途順暢。
千萬年衍化下來,世上除了修士與妖獸之外,竟有多了一種妖修。
妖修,禽獸化人後修人之道者也。
那霜岩鳥化身的嚴霜,如今其實也已然脫離了妖獸之屬,是一個妖修了。
而徐子青之所以神色凝重,就是為了這化人之法。
玉簡中所載:禽獸若要化人,方法有三。
第119章 習劍
其一需得修士相助,是為點化。
但凡是修士比禽獸之類修為高出兩個境界的,便可使禽獸服下化形丹,隨後施與點化之術,使其化為人形。
其二需得天雷相助,是為渡劫蛻變。
當禽獸之類有六階修為時,可藉助天雷淬體,褪去毛鱗羽角,化為人身。
其三則是當禽獸修到十二階時,可自然變為人形。
以上三種化形之法,第三種中禽獸本體仍然為獸,所謂化人並非當真化人,而不過是變化之術罷了,並不算在妖修之類,此處且不論它。而前兩者確為禽獸化為妖修之法,且獸化為人實為逆天之舉,自是有得有失。
若是被修士點化,便是欠了那修士一份恩情,需得還了恩惠,否則便化為人身,也要步步劫數。故而但凡是被點化的獸類,往往就要認那修士為主,供他驅使,以償還恩情。那嚴霜便是如此。
獸類因點化成人,並未有多少苦楚,成就人身後便生出靈根,再不能吸收日月精華。其人身時天賦神通亦不可用,唯有生死關頭能化作獸身,使出神通救命,然而事後也將要虛弱數日,方能復原。其壽數長短也是與人相同。
若是受天雷淬體而成人之禽獸,肌肉經絡血脈均是因天雷而生變,轉化之時備受痛苦,一個不慎,就有殞命之憂。不過一旦成功化人,不止人身時便可使用小神通,更能在獸身與人身之間自行變換,比起受點化者,卻要自由快活得多。
只是即便如此,此類妖修也已然長出靈根,不得吸取天地精華,自然獸身時也是無法修行的。其修行築基後與受點化者同,體內皆再不是妖元,而是與仙修一樣的真元。
以上種種損失不提,勿論以點化或是蛻變,禽獸化人後滿身修為盡皆化為烏有,需得從頭練起。可見萬事自有因果,捷徑雖有,其路上卻荊棘更多,總是要冒上些險難,方能有一番成就。
也因有這般多的緣由,才使許多想要成人的禽獸之類望而卻步,也使得妖修之數並不如妖獸靈獸之多。
是以徐子青也十分苦惱,不知該怎樣為好。
雖說重華是他妖寵,他實則是將它當做家人、後輩寵愛,即便心中極希望重華化為人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為它做了決定。
而且玉簡中更有所言,潛力愈加的禽獸之類,要煉化橫骨愈難,自然化為人身也愈難。重華身具大鵬血脈,儘管只有一絲,血脈也要比尋常禽獸強橫許多。
他當然能將重華點化,可是點化之後……重華所具的大鵬血脈,豈非就全然浪費了?若是讓重華自行選擇……重華年歲尚小,經歷世事更淺,此事卻事關重大,又怎能任它如此輕率!
嘆了口氣,徐子青神識掃過最後,那乃是一門點化之法。
他如今算是明了為何師尊那般告誡於他,想必也是看穿了重華特殊之處,要讓他謹慎行事。
思忖半晌也不能決定,徐子青終是搖了搖頭。
也罷,還是待重華長大些再說罷,現下他先將這一門點化之法學了,日後重華勿論有了何種抉擇,他也能為它達成。
於是徐子青便以神識速速掃過那門功法,將法訣刻入識海之中。
隨即他閉上雙目,就慢慢體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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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頂,例行揮劍三萬次後,徐子青略略拭去額頭汗水,停了下來。
雲冽正在一旁吸收天地靈氣,身後一柄無形巨劍忽隱忽現,聲勢驚人。
徐子青看了一眼,並不打擾,而是走遠幾步,端坐下來。
而後,他握住了那枚刻錄了《春雨》與《夏雷》兩部劍法的黃階玉簡,將神識送入其中,默默觀想起來。
因性情緣故,他此時首先要習練的便是《春雨劍法》。
故而他定下心神,闔目觀想,眼前就霎時呈現出一幅似真似幻的畫面來。
畫面里,春雨如絲,綿綿不絕,細密不斷。
那無盡纏綿之意盈滿天地,飄飄忽忽,如泣如訴。這等奇妙之感,就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憂傷,一種綿密的細膩之情。
然而雨落之後,糙木新生,大地回春,一片碧色映入眼帘,竟是如此生機勃勃,清新澄澈。
忽然間,有一道人影現身於糙地之上,手持一柄細劍,扭身而舞!
那劍法正如春雨,柔和綿軟,像是並無劍之鋒銳,卻又絲絲縷縷,糾纏不斷……但下一刻,劍法陡然一變!
纏綿的春意忽而化作一種柔韌,旋即迸發出絕強的力量!
像是有一種堅韌之意不斷地向外延展,就仿佛遇上了什麼障礙、要極力突破這個障礙一般!
這種奮力向上、誓要掙脫束縛的決心,就好似初春時節,種子要破土而出、枯木要迸發新芽,是如此強悍,如此不容抵擋——
以極柔之力化作綿綿巨網,而柔到了更為極盡之處,便突然生出爆發之力。
這便是春雨劍法,如春雨一般柔和纏綿,但木因春雨潤澤生發,又有著另一種與之相反的力量,掙脫桎梏,渴盼新生!
徐子青觀想劍法,將那一幕幕虛影盡皆刻入腦海。
他體會著其中的深意,體味著劍法的每一招每一式。當看得越多,他便催動《萬木種心大法》,竟然當真好似化作了一粒深藏在地底深處的糙籽,享受了春雨的潤澤,又因潤澤迸發新生。
這樣的力量是生命之力,讓他無比憧憬,也深深共鳴。
在此時此地,徐子青仿佛終於領會到一絲木之道的力量,他忽然明白,若是要號令天下萬木,並非只是單單融合種子便可。
更多的,是需要體悟。
木之道,因天地萬物而有改變,若要當真明白此道,便也要化身為木,以自身為自然之物,去與自然之物溝通結合。
所謂《四季劍法》,所述便有一個道理。
木因春雨潤澤生發,因夏雷淬鍊出火,因秋風吹拂飄零,因冬雪覆蓋掩藏。
木隨四季生變,四季於萬木影響為最深……
故而這一套劍法,真可謂是為他量身打造!
良久,徐子青才緩緩從觀想境界中醒轉過來。
識海中映出的情景已然消散,他似怔非怔地坐了片刻,便站起身來。
而他此時手中所出現的,卻是那一柄鋼木劍了。
鋼木亦為木,以此為劍,當更易習練這一部劍法,助他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