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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聲鷹嗥,墨羽金翎的重華鷹。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難,它仍是不離不棄,之間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記了起來。
原來他帶章九以足下懸空糙葉片相助,起意將餘下海路橫渡。不曾想才飛行不足千里,丹田裡靈力已是快要耗盡。為省些氣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時卻遇上了海上異象“龍吸水”,那大風不停旋轉,將兩人卷了進去,之後過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氣耗盡,暈死過去。
不過如今既然趴在了淺灘之上,想來是無事了。徐子青還未及鬆口氣,突然想起同行之人,當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遠處的淺水裡,靜靜浮著一個黑影,徐子青連忙疾行過去,卻見那人身量矮小,並非九尺大漢。
雖心裡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卻動作不停,直將人翻轉過來。這一見正面,便使他很是皺了眉。
這給泡在水裡的人約莫才五尺長,衣衫破爛,背部有鞭痕,胸前、肩頭都有刀傷,皮肉翻白,可說是慘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悅的卻不止如此,而是這不過是個孩童,看形貌不能超過十歲,卻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將他傷到如此地步!
男童臉色慘白,鼻翼下呼吸趨近於無,若非心口還有些微熱度,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個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純的乙木之氣過去。木氣溫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壯人生機。木氣入體,便立時便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縱之力,在他體內運轉足有十八個大周天,方才漸漸停了下來。
此一番動作後,又讓徐子青生出怒意。
這男童五臟衰敗,經脈皆傷,更中了數種毒素沉積體內。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氣入體,能至此時還不斷氣,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強撐,只留了一口氣罷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過一時半刻,就要徹底沒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氣為男童攫取生機,卻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傷太多,他若將他丟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條。徐子青自然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更何況這孩童遭此大罪,於心何忍?
他便將孩童衣裳剝去,又自儲物戒中取出一件長衫給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進了懷裡。而後他極目遠眺,在四周細細看過,都不曾見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風將兩人拆分異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願其安然無恙了。不過若不遇上海獸,以修士之能,當也不會喪命罷!
嘆了口氣,徐子青按下心中擔憂,也不再猶豫。他徑直向前走去,如今當務之急,是找一處安靜所在,細細給這孩童療傷。
徐子青雖被巨浪捲走,如今體內靈力卻已然自行回復過來,於是便乘御風之術,飄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這孩童卻忍受不得,只能作罷。
於是很快行了十餘里路,就見著一個不小的縣鎮,因與海灘接近,故而人流聚集,雖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卻也不少。
鎮中有數家客棧,多為凡俗人所用,唯有兩家內設“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眾多左道特異之道,所以這兩家客棧分踞縣鎮極南極北之處,一家接應如今最為勢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則接待其餘修士,也算互不干涉、減少糾紛之舉了。
徐子青進得鎮來,正是隨風而落,鎮中人也是見過世面,這時認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誠惶誠恐,恭敬非常。
尋人問了路,他便直往“仙來居”而去,顧名思義,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棧了。
這客棧修得極為清雅,猶如一處幽靜的園子,內中花木叢生,卻修剪得錯落有致,又靈氣盎然,著實使人心曠神怡。
才走進去,徐子青便見到一個俏媚女子裊娜而來,約莫是剛剛引氣的修為,穿著卻如同婢子,面上帶著甜笑,很是可愛。
“前輩,快快請進。”那美婢眼波流轉,極為動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還是,還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溫和笑道:“不必勞煩,我這尚有些急事,就帶我去雅居罷。”
美婢眼波微掃,已見著徐子青懷中有人,立時整了整臉色,仍是柔聲細語,卻並不巧言與他搭話了:“那便請往這邊走。”說罷便擰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頗有焦慮,當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見到前方綠茵掩映間露出一個屋角,正是個極雅致的單間兒。外頭繞著一圈青碧碧的竹籬笆,顯得十分清靜。
美婢將人引進去,並不多話。
徐子青只揮袖讓她走了,便立刻進屋,把懷裡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費不少時間,徐子青連忙握住他的脈門,探他內氣。
幸甚,這孩童極是倔強,只給他一道乙木之氣,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機,體內百脈五臟皆有復甦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來,徐子青又送了兩道靈力進去,只望這孩童意志堅定,能將其善用,修補己身。
做完這個,他才在一旁蒲團上坐下,一面調息,一面心下思忖起來。
徐子青兩度為他延續生機,自然對其了解甚多。這孩童體內並無絲毫靈氣,可見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傷疤眾多,既有經年累月而來,又有新傷,想必曾經景況極是不好。
如今來看,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來,可這活下來後,他卻該如何將他安置?
正想時,面前忽然出現一道白影。
徐子青抬眼一看,心中歡喜:“雲兄。”
雲冽垂目,微微頷首,隨即他卻轉身,看向床上之人:“龍氣。”
徐子青驚了驚:“……龍氣?”
雲冽走到窗前,手指虛虛在那孩童額上一點,說道:“此子身具龍氣,自靈竅中生發而出,直衝雲天。你當設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絕不會有害於他,立時先布了禁制,才說後話:“雲兄,這龍氣……人人都能瞧見麼?”
雲冽道:“你將靈力運於雙目,自能看見。”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雙目中青芒閃動,就見到那孩童眉心間蘊有一團金黃,隱隱化作一條飛龍模樣,直衝上天。只是飛龍身形虛妄,並不凝實,雖搖頭擺尾十分威武,卻並不讓人多麼駭怕。
然而見到這龍氣,便是徐子青素來隨遇而安,也難免有些傷神了。
身具龍氣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靈竅生發龍氣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龍氣,示意奉天承運,便是有資格競爭皇位、成為天道於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個了。
他不僅是凡俗人,還是一個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為何卻能出現在上九洲中?
這便讓徐子青越發覺得棘手起來。
正在他猶疑不決時,雲冽已然開口:“你若要帶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龍氣。”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雲兄可以教我?”
雲冽伸出一隻手掌,置於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風,其勢如電,極快地掐了一個手訣,道:“封靈訣。”
徐子青將這指訣牢牢記住,私下練過幾遍,才虛虛做了出來:“雲兄且看。”
雲冽道:“不錯。”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邊,對他眉心施法。待封靈訣使出,他再回頭,欲與雲冽說話,卻已不見友人蹤跡。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雲冽難得主動現身,想來便只是為教他這一手封靈訣,果真古道熱腸,實是極好的一個友人。
習慣了雲冽神出鬼沒,徐子青也不計較他突兀消失,只將意識沉入戒中,發現雲冽仍是端坐石台,便拋開此事。
徐子青細觀男童,他遍體鱗傷,短日恐不能醒來,他想了一想,將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將重華留在房裡照管男童,才走出門去,將門緊緊掩上。
此時他身上只剩下一塊玉磚,想必是不夠資費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還得去尋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遠,又見一個美婢,與方才所見者不同,卻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動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過來:“前輩可是有什麼吩咐?”
徐子青溫和一笑,問道:“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
美婢見他姿容俊雅,修為又高,不由頰生雙暈,鶯言軟語道:“前輩若不嫌棄,晚輩引您過去罷。”
徐子青不解風月,只當是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應道:“便勞煩姑娘。”
美婢在前領路,出得門去,左拐就有一條小巷,內設禁制,唯修士可過,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陣所迷,見不到真正入口。
對徐子青自然無礙,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說道:“多謝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臉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纏,只強笑道:“前輩請。”
徐子青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徑直就往裡走。
美婢恨恨跺腳,轉身而去。
徐子青這廂全然不知已是錯過了一場風月,他正在心裡盤算,是拿出幾株靈糙售賣,才能得一個好價錢。又在想要此處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憂解難。
這裡的坊市比之徐子青於上衢洲所見要小上一些,中間巷道橫二豎二,亦不如曾見的那個坊市般規劃齊整,亦無人過來引路。
不過這與徐子青沒什麼干係,他只在就近鋪面前詢問能售賣靈糙的所在,那鋪面主人修為遠不及徐子青,自然知無不言。徐子青便立時抬步去了。
此處唯有一家“知糙閣”,地方不小,內里也很乾淨。進去後糙香淡淡雋永,而掌管這閣子的,卻是個彪形大漢。
徐子青掃眼過,這大漢約莫鍊氣三層修為,看似兇狠,通身卻無什麼煞氣,只面貌怕人罷了。他便上前問道:“店家可收靈糙?”
大漢見他有禮數,臉皮一陣抽動,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卻越發顯得猙獰了:“收的,前輩請儘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慡。徐子青拿出三個葉包,將它們放置櫃檯之上:“就是這些了,店家估價罷。”
那大漢伸手取過,拆葉包時很是小心,的確是內行人。徐子青見狀,也放心許多,便由他去做。
只聽大漢口中念念有詞:“上品蒼焰糙十五株、上品飛星糙八株、上品天蠍糙三株……”他念完三個葉包中物,很是訝異,“前輩竟有如此收穫,真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