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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多條人命,豈非太冤?”

    “他如今為了報仇,也害了這許多無辜人命,他們難道不冤?便是九泉之下的陶門主,也必定不願他如此。”

    邱白露略略一嗤,不再言語。

    沉默片刻,南宮雪展顏微笑:“不論如何,事情既已發生,多想也無益,李兄明日還要跑許多路,何不省些力氣?”

    李游正要說話,卻見楊念晴笑嘻嘻地托著個大盤子走了進來。

    “點心來啦!”

    .

    何璧皺眉:“這是什麼?”

    “蛋糕!”

    “不像。”

    “是不是比上次好看了很多?”

    沉默。

    覺得氣氛詭異,楊念晴奇怪:“怎麼?”

    李游嘆了口氣:“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  

    楊念晴明白過來,不悅:“都沒有嘗,你怎麼知道不好吃?”

    李游道:“你看可有人敢嘗?”

    見他二人又開始鬥嘴,南宮雪搖頭笑了:“上次李兄倒是吃得最多的,如今總不會越做越差,李兄不妨嘗嘗再說。”

    李游立刻道:“你怎不問問她自己有沒嘗過?”

    南宮雪一愣,果然看楊念晴。

    被這個人看著,腦子裡浮現出來的謊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於是楊念晴選擇誠實:“沒有,我怕不好吃。”

    南宮雪怔住。

    李游嘆氣:“聽到沒有?”

    眾人默然。

    楊念晴尷尬:“這次真的是改進了很多,我雖然不敢嘗,但也不代表它難吃,這能證明什麼!”

    “證明你沒有把握而已,”李游苦笑,“你自己都沒有把握,在下更沒有了。”  

    楊念晴無語。

    男人太笨固然不行,然而太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

    .

    南宮雪忍住笑,看了她片刻,鳳目又黯淡下去,他伸手拈起一塊,仔細看了看:“倒沒有上次那麼硬。”

    何璧也點頭:“好看了許多。”

    眾人正在細細研究,旁邊的邱白露已經一言不發,直接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吃起來。

    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味道是好是壞都沒有區別,楊念晴凝神觀察半日,還是看不出他究竟是滿意還是嫌棄。

    李游好笑:“要知道好不好吃,這的確是最簡單的法子。”

    “你為何不試試?”何璧看了看他,忽然也拿起一塊,“說不定味道不錯。”

    他吃得很慢,與邱白露一樣,面不改色。

    自己做的東西有人吃總不是壞事,楊念晴慶幸之下,白了李游一眼:“看到沒?我下了功夫的,哪有那麼難吃。”  

    李游瞧瞧吃得不動聲色的何璧,喃喃道:“楊大姑娘,你難道沒看出來,他故意做出這副樣子,只是想引我吃罷了。”

    “邱大哥也是想引你吃?”

    “老邱我不知道,但他我是知道的,”李游仔細瞧了瞧何璧,“自小時候起,他每次都是這麼引我上當。”

    楊念晴失笑。

    何璧卻仿佛沒聽見似的,只冷著臉吃,並不辯解。

    南宮雪也笑了:“如此,在下也要上當了。”

    俊美的臉上,神色依舊沒有半點變化,溫和動人,你絕對想不到這樣一個人也能將心思隱藏得絲毫不露。

    看看三個人,楊念晴終於也開始糊塗,不明白自己的蛋糕到底好不好吃了。見李游還在發愣,她不由好奇:“這麼說,何璧以前這麼騙你,你現在已經可以不上當了?”

    “錯,”李游搖頭,“還是會上當。”

    他終於也拿起一塊。  

    就在他將那塊蛋糕放入口中的一剎那,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另外三人迅速放下了手上的蛋糕。

    於是他只有苦笑,吃了一口,放下:“明明是同樣的法子,為何每次用在我身上都這麼有效?”

    “因為你如今好奇的,已不是它好不好吃,而是你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吃,”何璧拍拍他的肩膀,“我保證,你下次還是會上當。”

    李游瞪眼無語。

    南宮雪點頭微笑:“戰勝自己總是比戰勝別人困難得多。”

    正因為戰勝不了自己的決心,戰勝不了心中那些顧慮,我們每個人才會時常做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

    楊念晴看看他,又看看李游,最後看著何璧:“你們兩個既然這麼喜歡鬥嘴,以前是不是還經常打架的?”

    何璧點頭:“打過四百多場。”

    四百多場!楊念晴驚訝又好奇:“誰贏了?”

    何璧不回答,俊臉上卻已露出看笑話的神色。  

    李游咳嗽:“勝負未分。”

    何璧看了他一眼:“不錯,只因每次打到後來,你都逃了。”

    楊念晴忍住笑:“原來是這樣。”

    李游一臉頭疼:“在下平生最擅長的,乃是輕功與暗器,這個人卻偏偏要跟我比打架,自然要吃虧了。”

    話音方落,連邱白露也忍不住好笑。

    南宮雪笑道:“明日一早李兄還要趕路,何兄最好不要再氣他。”

    何璧一愣。

    楊念晴解釋:“他要去替南宮大哥取藥。”

    “明日是十五。”

    .

    不錯,十五。

    曹通判是最後一個下手對象,而眾人也已經察覺,在這緊要關頭,兇手會不會鋌而走險?李游離開了,正是最好的時機。

    南宮雪皺眉:“辦案重要,取藥之事,早一日遲一日也不妨的。”  

    楊念晴急了:“可是……”

    李游忽然打斷她:“我去取藥。”

    南宮雪搖頭:“李兄……”

    李游緩緩道:“他當初選在十五殺人,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如今我們既已知道他的目的,他也沒必要再掩飾,幾時殺人都可以,不一定非在十五。”

    他看著南宮雪,黯然:“譬如唐姑娘,還有……謠兒。”

    回憶

    李游果然一大早就走了,臨安離洞庭並不近,縱然是他這樣的輕功,只怕也要好幾天才能趕回來的。

    楊念晴其實很想叫住他,因為從早起她就一直感到不安,以往每次出現這種預兆的時候,總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可是一想到南宮雪的身體,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今天十五。

    李游又不在,豈非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楊念晴雖然擔心,卻不好說出來,何璧與邱白露的功夫也都是一等一的,如今二人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不至於亂到哪裡去。

    .

    門又被敲開。

    踏進門,楊念晴便發現院子裡似乎籠罩著一片奇怪的氣息,帶著些危險,還有幾分肅殺,於是,她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

    難道已經出了事?

    沒來得及緊張,她立刻就看到了曹通判。

    還好,他是活著的。心中仿佛有一塊大石頭放下——最近看的死人多了,自己竟也變得疑神疑鬼,現在那個兇手就算再厲害,又能當著何璧他們的面把這個活生生的老頭怎麼樣?

    一見到何璧,曹通判立刻大笑著拍起他的肩膀:“老夫早料到你們今日要來,連酒菜都已備好了,請!”

    那笑聲讓楊念晴有點想捂耳朵。

    何璧皺眉。

    這隻老狐狸,言語間還是沒有半點破綻,好在眾人今日來倒也並不是為了打聽事情,只不過是保護他而已。

    .

    菜色不多,卻燒得十分精緻,幾乎每一樣楊念晴都叫不出名兒。酒也是好酒,剛一開壇,便已芳香四溢。  

    看來這曹通判的“退休”生活過得很滋潤。

    執行任務的時候,何璧通常不喝酒。邱白露也只是靜靜坐在旁邊,非但不喝酒,連菜也不吃,仿佛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只有南宮雪偶爾微笑著動動酒杯。

    而這裡的主人,曹通判,卻是一大杯接一大杯地灌,看這個老頭兒喝酒的模樣,楊念晴幾乎都要以為他是在喝白開水。

    “老夫向來不喜歡那些破禮數,你們一切自便。”

    聽到這話,楊念晴有些無語,眾人都緊張他的性命,他自己倒放心得很,什麼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終於,何璧也忍不住看著他,冷冷道:“前輩最好不要喝醉。”

    曹通判居然“嘿嘿”一笑,又露出狐狸才有的神色:“老夫平生樹敵太多,日日提防,已有十幾年未能好好的醉一場了,如今有你們幾個在,豈不正好放心一醉?”

    何璧瞪眼。

    楊念晴暗暗好笑,這老頭兒果然精明得很,先就說要喝醉,還挑明了要眾人保護他。  

    .

    南宮雪笑道:“久聞前輩海量,何兄也只是怕我等不敵,倒先醉在前面,惹前輩笑話。”

    曹通判仿佛這才注意到他,細細打量了片刻,目中精光一閃,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你……果真是南宮鈺的兒子?”

    南宮雪點頭:“先父在世時,倒時常提起前輩。”

    曹通判來了興趣:“哦,他說我什麼?”

    南宮雪微笑:“當年,前輩威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先父自然是敬佩不已,只不過好話實在太多,晚輩若一一道來,恐前輩聽了厭煩。”

    人越老,反而越喜歡聽別人誇讚自己。

    曹通判淡淡一笑,終究掩飾不住目中那一絲滿意之色:“南宮鈺那老兒嘴笨,想不到卻生了個會說話的好兒子,可惜他早早便走了,老夫如今倒有些想他。”

    南宮雪黯然。

    曹通判也嘆了口氣,老臉上浮起幾分滄桑之態,人老了,眼看著昔日的老友們一個個都離開自己永別而去,心底又是什麼滋味?  

    片刻,他恢復素日的精明與鎮定,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故意瞪著南宮雪:“他可有說過我壞話?”

    南宮雪笑道:“前輩若果真想知道,須要先喝上晚輩敬的一杯酒。”

    說完,他含笑提起了酒壺。

    .

    清冽的酒水變作晶瑩的一縷,從壺口悠悠瀉下,在杯中激起小小的旋渦,聲音雖不大,卻均勻而美妙,更襯著氣氛寧靜了許多。

    俊美的臉上始終蕩漾著親切的笑意,黑髮襯著金冠,神態舉止間無一不散發著天然的貴氣。

    冰冷的酒似乎都澆在了心上,楊念晴只覺冷意陣陣襲來,竟然開始發抖,不安的感覺也愈加強烈,她發現,先前那種肅殺之氣也越來越濃。

    為什麼會這樣?

    美妙的聲音終於靜止,酒杯斟滿了。

    南宮雪放下酒壺,親手將那酒奉到曹通判面前:“難得前輩還記著先父,想來先父在九泉之下,也是極高興的。”

    曹通判點頭:“南宮老苑主與我交情雖不深,卻也……”  

    他沒有說下去,只重重嘆了口氣。

    南宮雪不語。

    發現自己的失態,曹通判不禁露出尷尬之色,瞪著他:“這杯酒老夫既已答應要喝,老夫先前問的話你也該說了罷。”

    南宮雪微微抿嘴:“縱然先父果真說了前輩壞話,晚輩也是萬萬不敢當著前輩的面說出來的。”

    曹通判愣了愣,隨即大笑,接過酒就要喝——

    “等等!”

    .

    面對眾人意外的目光,楊念晴竟吶吶地說不出話,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突然阻止曹通判喝酒。

    溫和的鳳目一如既往地帶著笑意,卻又那麼的複雜,幾分關切,幾分憂傷。

    氣氛頓時僵硬了。

    曹通判緊緊盯著她,目光銳利起來,似在詢問。

    楊念晴急中生智,忙關切地笑道:“我是說……你老人家還是先吃點菜再喝吧,酒喝得太急了,對身體不好的。”  

    不等眾人反應,她拿起筷子,夾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碗裡。

    好在女人天生就特有一種關懷別人的本能,曹通判看著她笑了笑,懷疑之色盡去,換成一臉嗤笑:“這點酒豈能難倒老夫!”

    人越老反而越不服輸。

    眼見他又要喝了,楊念晴不由焦急起來,也不好說什麼——不,不應該那麼想的……她一遍又一遍提醒著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抓緊了南宮雪的手臂。

    南宮雪看看她,終於開口:“前輩且慢。”

    曹通判果然放下酒杯:“原來今日你們是安心不叫老夫喝酒。”

    南宮雪道:“一個人喝酒豈非太無趣,還是邊說話邊喝的好。”

    曹通判覺得有趣:“如此,你要說什麼?”

    南宮雪笑道:“前輩想知道的事,晚輩已經說了,晚輩卻也有一件事想請教前輩。”

    “何事?”  

    “前輩可有後悔?”

    .

    南宮雪看著他,唇邊笑意依然:“當年前輩明知陶門是被冤屈,卻還是親自領兵誅殺了一百多條人命,前輩可曾後悔?”

    沉默。

    曹通判突然大笑。

    說實話,這隻怕是在場每個人都會好奇的事,楊念晴也很想知道,這位心狠手辣的老人當年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完成那件殘忍的任務?為了個人的功利,他放棄為陶門申冤的機會,親手勾去了一百多條人命,如今,他可會為當年犯下的錯而內疚?

    笑聲倏地頓住。

    他看著南宮雪,老臉上卻還是顏色不變,反而帶上了幾分嗤意:“事情既已做下,又何必後悔?”

    何璧皺眉。

    南宮雪默然片刻,又微微笑了,舉杯:“晚輩明白了,前輩請!”

    曹通判哈哈一笑,也端起酒。

    不知道為什麼,先前那種強烈的不安又湧上來,眼見他就要喝,楊念晴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出聲阻止,總要有理由吧?

    怎麼可以懷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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