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誣陷?”有人冷笑,“是何璧跟李游查出來的,難道會有假?”
王成噎住。
有人起鬨:“喲,兇手還是你看出來的,哈哈……”
眾人鬨笑。
王成惱怒至極,站起來大聲道:“反正在我王成眼裡,南宮公子永遠都是我王家的恩人,這些事憑你們怎麼說,我是不信的!”
說完,他竟不再理會眾人,大踏步走下樓去了。
.
有人如此信任他,他會不會覺得欣慰?
楊念晴默默垂下頭。
為了活著的人,他選擇了掩埋真相,甘心背上這個罵名,那樣一個善良的人,縱然聽到了這些話,也一定不會介意的吧?
他做錯了,但完全是朝廷糙菅人命,才有了陶門之冤,才造成了如今的一切。只不過,這個公道背後的力量太強大,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反抗,沒有人能為陶門作主,這個時代,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無能為力。
想到臨去時那隻輕輕握著她的手,還有那雙眼睛裡透出來的純淨的解脫之色,那種目光她曾經見過一次,就在帶她回南宮別苑的路上,那時,他是真的想回頭。
然而他不能放過他自己。
在強忍蝕心附骨散的巨大痛苦時,他緊緊抱著她,叫她“不要回去”,神色是那麼真切,那時他心裡是不是矛盾至極?
痛極,反而沒有眼淚了。
他是兇手,卻始終是個善良的兇手。當初他可以有許多機會害李游與何璧,他們一死,秘密必定不會這麼早就揭開,或者永遠都沒有揭開的那一天。
他沒有那麼做,他們是他的朋友。
他曾經對她用了毒,還騙了她,一定很內疚吧?
她並不怪他的。
.
楊念晴長長吐出一口氣,扭頭望向窗外。
樓外,陽光亮得刺心。
一切都坦蕩蕩地曝露在陽光下,街道上人來人往,不斷有新的面孔閃過,如同電影裡的背景畫面,帶著些做作的真實。
冥冥之中,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在指引她,帶著她的目光移到了一個角落。
並不顯眼的角落。
帥哥的變化
一棵大樹。
樹冠很大,枝上舊葉未掉光,又長上了嫩嫩的新葉,因此顯得格外茂密些,在陽光下掠起一片不小的陰影。
樹下空蕩蕩的。
這麼不顯眼的一個角落怎麼會引起自己的注意?楊念晴暗暗奇怪,再仔細看了片刻,確認沒有什麼特別之後,就要移開視線——
目光忽然凝住了。
剎那間,她看到了一雙眼睛。如同鬼魅般,就在她眨眼的時候出現在了樹下。
一雙熟悉的鳳目。
.
怎麼會是他?!
不對,一定是在做夢,還是眼花了吧?楊念晴終於反應過來,迅速伸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往那裡望去。
人來人往如流水。
水流的另一岸,一個優雅的身影負手而立,全身都籠罩著一片孤獨的氣質,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樹蔭下,隔著往來的人群,望著樓上的她。
楊念晴直直地望著那雙眼睛,心中狂喜。
真的是他!
可他不是已經……怎麼會在這裡?來不及等她細想,那個人已不再看她,轉過身緩步走了。
是他,不會錯的!楊念晴站起來就往樓下沖,然而剛剛跑到樓梯口,就被一臉著急的掌柜給攔住了:“姑娘,那位李公子交代過,要你在這裡等他。”
楊念晴一怔,果然想起李游的話:“……若有人來找你,你也不要離開,就算是老何老邱也不行,知道麼?”
但那不是何璧與邱白露,是他啊!
李游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楊念晴跺腳,焦急地望望窗外,眼看著那個熟悉的人影已隱沒在轉角處,這一走,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實在矛盾至極。
一個人若真想找藉口,是很容易的。
李游只是說別人來找的時候不要跟著走,但他並沒有來找,這只能算是自己去找他,不能算跟他走吧?
“沒事,他若是回來了,麻煩你老幫忙跟他說一聲,就說我看到……一個朋友,我去找他,很快就回來。”
說完,她不顧攔阻飛快走下了樓。
.
站在大街上,明亮的陽光幾乎晃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許多陌生面孔如走馬燈似地閃過,也不斷有陌生的眼睛朝她看過來,然而卻再也沒有見到那雙明亮熟悉的眼睛了。
或許是陽光太暖的緣故,頭腦也開始恍惚。
楊念晴簡直懷疑剛才是在做夢,然而,心頭又有個聲音清楚地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死!他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肯和她相見?難道是因為何璧他們?是的,他已經是個“死”了的人,肯定不願意再生風波,不想再讓李游他們看到吧。
雖然他做錯了事,但發自內心,楊念晴還是希望他好好活著的,看看四周,她失望地嘆了口氣,準備轉身回茶樓。
一道優雅的身影在人群中晃過。
楊念晴想也不想,撥開人群追上去。
不論她怎麼加快腳步,那道熟悉的背影總是在離她二三十米遠的地方緩緩而行,悠閒而典雅,隱隱透著些威嚴,步伐依舊那麼從容。
她想張口叫,卻又意識到不妥,只得緊緊跟著他。
終於,二人拐進了一條深深的巷子。
.
日頭已漸斜,兩面高高的牆擋住了陽光,巷子裡顯得十分陰暗,與外面街上的明朗相比,儼然是兩個天地。整條巷子裡沒有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透著片陰寒之氣,一走進這裡,楊念晴就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全身都冷起來,幾乎要懷疑這裡就是地獄的入口。
那個人居然不見了!
巷子的另一頭沒有出口。
明明見他走進來的!站在空蕩蕩的巷道間,楊念晴有些發抖,當初親眼見到他自盡的,而他也已真真切切長眠在南山陣中的那片竹林里,他們還在那裡守了十多天才離開,她絕對不迷信,但一個死了的人,又怎會出現在這世上?
更重要的,他走進了這條巷子,那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怎麼現在又突然不見?難道這個地方真有詭異之處?
不論他活著還是死了,都絕不會害她。
楊念晴定下心,試探地喚道:“南宮大哥?”
無人應答。
“南宮大哥!你在嗎?”
“南宮大哥——”由於迴響的緣故,並不算大的聲音也顯得格外響亮起來,但不論她怎麼叫,仍然沒有一個人回答。
他不願相見?還是自己真的看錯了?望著那兩面高高的牆,楊念晴呆了許久才回過神,有些黯然。已經死了的人又怎會出現在這世上?
她無精打採回過身要走,卻被身後靜靜站著的那個人嚇了一大跳,差點失聲叫起來。
.
熟悉無比的臉,劍眉下,是一雙天然的鳳目。
好象有那麼一點不同,至於那點不同到底是什麼,楊念晴已經來不及深想,只是又驚又喜地望著他,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
終於,她費力地吐出幾個字:“南宮大哥,真的是你?”
他沒有回答,卻微微笑了。
笑容里沒有那分令人心疼的憂鬱,也沒有那薄薄的淒涼與悲哀,卻多了幾分傲然與果斷。目光也沒那麼複雜,明亮如水,秋水,不夠溫和,透著無傷的冷意。
熟悉,又陌生。
但面前這個人,實實在在就是他。
失神片刻,楊念晴喃喃道:“你……真的回來了?”
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那分冷意也變作了暖暖的笑意。
剎那間,楊念晴看著那片笑容,忽然又覺得這個人不再陌生了,他是真的沒有死,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
狂喜之下,她終於抓起他的手臂:“南宮大哥,你真的沒死!”
“你不想我死。”
“當然!”
“我殺了人。”
他還在自責?楊念晴怔了怔,搖頭:“你不要想多了,不該全怪你的,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陶門是冤枉的,朝廷不負責任才害死了那麼多人命,他們做了那麼大的錯事都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不能活下去?”
默然半晌,他嘆了口氣:“他們能活下去,因為他們不是南宮雪。”
楊念晴不太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然而高興之下她也懶得再去細細思考了:“你沒死就好,反正事情已經過了。”
他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吧。”
手指冰冰的,沒有往日的溫暖。
楊念晴被他拉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趕緊道:“李游剛剛有事走了,可能現在已經回來,我們是不是先去找他……”
他停下腳步,很隨意地笑了一下:“不急,以後再見也不遲。”
楊念晴還是猶豫:“可是……”
李游一定在找她。
南宮雪看著她片刻,目光一閃:“怎麼,不願陪我?”
她搖頭:“沒有。”
.
春日的月光還是嫌冷了些,他的臉上身上也都蒙著一層薄薄的霜意,更透出幾分孤傲,幾分寂寞。
楊念晴很不安。
這是一個清淨的小院,院子裡沒有樹木,顯得有些空空的,階前早已擺好了一張桌子,桌上居然還有精美的酒菜。
三個酒杯。
這裡卻只有兩個人。
楊念晴並不喝酒。
冷冷的月光里,他優雅地舉著酒杯,雖然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單,神情卻是罕見的輕鬆與悠然,頗有點“對影成三人”的意境。
他瞟瞟楊念晴:“你不必著急,他們縱然糊塗,找起人來卻是厲害得很。”
印象里從未聽過他貶人,楊念晴覺得很好笑,故意作出不可思議的模樣:“不對吧,這是你說出來的話?”
“我經常說這樣的話,你可相信?”
“信。”
“才怪。”淡淡說完,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原來他也這麼幽默啊!看到這樣的南宮雪,楊念晴很是欣慰,半晌,終於問出內心的疑惑:“南宮大哥,你不是已經……”
他打斷她:“我姓陶。”
“呃,陶大哥……”
“死了也未必不能活過來。”
活過來?片刻的驚訝之後,楊念晴馬上想起一個人,恍然:“原來是邱大哥,他醫術第一,肯定會救你的吧。”
他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
感受到氣氛的沉默,楊念晴有些尷尬,原本很多想說的話,如今竟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她總覺得復活後的南宮雪跟以前不太一樣,到底哪裡不同,卻又不可言明。
可能也覺得太安靜了,他開口道:“早聞得你們那裡有許多奇怪的事,不妨說來聽聽。”
“我們那裡?”楊念晴回過神,“我們那奇怪的事情多了,說什麼?”
若是往常南宮雪這麼問,她肯定早就聊開了,但此刻面對著他,不知怎的,心裡總是隱隱覺得不自在,而且想到李游一定還在擔心尋找,南宮雪又不願意去見他們,矛盾之下,就更提不起精神說話了。
“我們那裡啊……這麼說吧,就是沒有輕功的人也可以飛到天上,還可以跑到月亮上去,對了,我們那裡還有電話手機,比如我在這裡,你在你的南宮別苑,相隔這麼遠,我說話你也能聽見的……”
他已經端起酒杯繼續喝酒了。
“不信算了,有空我做幾個實驗給你看,”楊念晴泄氣,忽然又想到什麼,眼睛一亮,“陶大哥,你到底能同時記住多少東西?”
他放下酒杯:“不知道。”
“我們來試試?”楊念晴實在是想逗他高興,不等他回答便開始出題,“你聽好了,有一輛車,車上有十個人,然後車到了一個站,上來兩個人……”
他打斷她的話:“去問小孩子。”
“你先聽完,”楊念晴不悅,“有一輛車……”
他又打斷她:“什麼車?”
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楊念晴傻眼,想了想才遲疑道:“大概……你就當是我們平常坐的馬車吧。”總不能對著古人說公交車。
“有一輛馬車,車上有五個人……”
“方才不是十個麼?”
楊念晴噎了噎:“管它幾個,你記著不就對了!”
鳳目中有笑意閃過。
“我說那個……什麼來著?”被他這麼一攪,楊念晴差點連題目也忘了,“對了,有一輛馬車,車上有五個人,不久,車路過一個站,就是驛站吧,然後,車上上來五個人,下去了兩個,接著車繼續往前走,又路過一個站,上來七個人,下去五個,然後……”
覺得繞來繞去差不多了,她才詭秘地一笑:“現在請問,這輛車一共經過了多少個站?”
“幾匹馬?”
笑容斂住,楊念晴莫名其妙:“馬?”
“馬車,幾匹馬?”
“呃,差不多三四匹吧,”楊念晴隨口回答,又提醒他,“我問的不是馬,是馬車一共經過了多少個站。”
他想也不想:“至多十個。”
楊念晴哈了聲:“十四個,你錯了!”
“自然錯了,十個都不行,”他並不泄氣,“在第十個站時,車上便已有了四十三個人,馬如何拉得動?”
……
“第九個站上了多少人?”
“十個。”
“第六個站下了……”
“一個。”
楊念晴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天才就是不一樣,他倒比自己這個出題的人都記得清楚,這樣的腦子要是借給自己,考試一定頂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