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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抽:“你覺得,你憑什麼欺負我?”
他很絕:“因為你不能欺負我。”
……
鬥嘴多數時候會令人鬱悶生氣,可有時候也能讓人心情舒暢,楊念晴回到案子上:“如果葉夫人真是白家的人,那任老伯說沒見過萬毒血掌心法,八成是在說謊,因為他要袒護她。”
李游不語。
楊念晴想了想,又道:“葉夫人當年住在陶家,陶化雨死了,她就改名叫隨雨,他們會不會……”
李游依舊不語。
楊念晴終於推他:“喂喂,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
“這件事你怎麼想的?”
李游好笑:“我不必想,因為她的來歷明日都會知道了,想太早,想太多,未必就對,何況就算她姓白,我們也不能肯定她就是兇手。”
說完,他轉身就走:“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在下要睡了。”
楊念晴一把拉住他,“等等,我還有個問題不明白。”
李游無奈停下:“你的問題不少。”
“這個問題讓我相當困擾,”楊念晴掀掀他的衣袖,“你的衣服,怎麼總是新得很?”
李游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當然,因為它本來就是新的。”
“什麼!”楊念晴吃驚,“你……天天都穿新衣服?”
“當然。”
難怪他的衣服一直潔白如雪!奢侈!楊念晴差點生出仇富思想。
李游忍笑道:“楊大姑娘?”
楊念晴面無表情道:“我想對你說四個字。”
李游很有風度:“請講。”
楊念晴道:“你湊近點。”
李游果然微傾了上身。
楊念晴大吼:“浪費可恥——”
李游摸著耳朵苦笑:“楊大姑娘果然持家有道,但你莫非想讓在下穿髒衣裳不成?”
楊念晴道:“洗洗還能穿啊!”
“沒人替在下洗。”
“你不會自己洗?”
“在下是男人,男人怎能自己洗衣裳?”
楊念晴差點吐血:“好吧,你是要面子的大男人,不能去洗衣服,但你可以請人幫忙洗。”
“那太麻煩了。”
“何璧說的沒錯,你果然是懶豬。”
“懶人自有懶人的好處。”
“怎麼。”
“至少不必自己洗衣服。”
楊念晴失笑:“你那麼有錢,怎麼不帶兩個下人伺候你?”
“懶得帶,”李游笑道,“莫非楊大姑娘要代勞?”
楊念晴沒有拒絕,“我可以幫忙。”
李游並不意外:“哦?”
楊念晴商量:“你把買衣服的錢給我一半,我去僱人替你洗衣服,這樣你不用麻煩,又能省錢……”
李游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行。”
“怎麼不行?”
“有人想從中獲利。”
意圖被看穿,楊念晴沒覺得尷尬:“我是你的朋友,你何必這麼吝嗇?”
“這就對了,”李游道,“你只是在下的朋友,又不是在下的老婆,對朋友花錢自然不必捨得。”
……
楊念晴開始後悔。
不該把現代“三從四得”的觀念灌輸給古代男人的,尤其是聰明男人,特別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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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知不覺過去,清晨很快來臨,山風裊裊,山鳥寂寂,一切都帶著不尋常的靜。昨日才踏過的同樣的石徑,今日走上去,又別是一種滋味了。
眾人再次步入林中。
不知為何,離莊子越近,楊念晴越來越覺得彆扭。
冬日陽光輕輕地抹在朱紅色的大門上,帶著淡淡的、溫柔的金色光暈,分外美麗,然而那片朦朧的光華里,竟透著股莫名的悲哀。
門前沒有一個僕人。
沒有風,楊念晴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心頭升起一片冷意。
開門的正是昨日那個老僕,那張原本應該笑容滿面的老臉上此時正布滿了焦急悲痛之色,依稀還帶著淚痕。
“是你們!
聽他語氣不對,南宮雪一愣,隨即謙恭地微笑:“老伯且慢見怪,正是楚大俠叫我等今日再來的,煩請老伯……”
老僕怒道:“我家主人已退隱江湖許久,從不曾有事,都是你們……你們……”他哽咽著,竟說不下去了。
眾人正莫名其妙,門裡就響起了一陣女人的哭聲,越來越近。
那老僕急忙轉身沖門裡道:“二夫人,三夫人,昨日主人見的就是他們,他們又來了!”
門開了,兩個三十多歲的美麗婦人在丫鬟們的攙扶下走出來,雙目通紅,滿面淚痕:“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害得他……”
話未說完,她們就哭成一團。
冷夫人厲聲道:“究竟出了何事?”
兩名婦人看著她愣了半晌,其中一個驚叫:“夫人!”
老僕和丫鬟們全都傻了。
兩婦人趕緊上來見禮,拉著冷夫人痛哭:“姐姐,莊主自從昨夜進了書房……”
不待她們說完,冷夫人已掠進門去了。
何璧說聲“帶路”,那老僕才反應過來,連忙領著眾人往書房走。
路上庭院山石並無異樣,遠遠的,書房門大開著,冷夫人站在門口,雙手扶門框,靜靜地望著裡面,似乎已經痴了。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楊念晴來不及深思,跟著眾人走過去。
看清門內場景,每個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
迎面白色牆壁上,赫然寫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多管閒事。
字是暗紅色,不知用什麼東西寫成,紅色中又隱隱透著些碧色,仿佛有些粘稠,有些地方已完全凝固,變得發黑了。
簡單四個字,警告意味甚濃。
冷夫人看著牆上的字,臉色如同那些雪白的小箋。
楊念晴艱難地張口,正欲說話,忽然一陣“噗啦啦”的聲音傳來,眼前有無數白色的東西揚起,如同大片的雪花飄散,襯著牆上的字,氣氛更加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李游伸手拈過一片,竟是張巴掌大小的信箋。
紙箋的質量很好,雪白,剪裁十分精細,楊念晴立即朝窗邊望去,發現它們原本都整齊地疊放在案頭和書架上,此刻卻已有大半被風吹落。
許久,冷夫人恢復日常的冷漠,緩步走到案邊,俯身從地上拾起了一枝毛筆。
筆上墨汁尚未凝結,看來楚笙寒出事時,正拿著這枝筆在寫東西。
楊念晴心中微動,連忙仔細看過地上飛落的紙,卻發現全都空白一片,沒有一張寫過字。
是他來不及寫?還是已經寫過,而被兇手取走?
他要寫什麼?
何璧忽然道:“今日初二。”
小樓吹徹玉笙寒(下)
月初失蹤,這種事放在最近很敏感,只因上個月無人失蹤,眾人便放鬆了警惕,以為兇手一心提防眾人,不敢貿然行動,哪知他還是出手了!
冷夫人坐在偏廳椅子上,看著手上的竹簫,目光凝滯,不發一言,似在沉思,又似在發愣。
沉默許久,南宮雪看著李游道:“或許不是葉夫人。”
楊念晴道:“也不一定,現在我們已經不能知道她的來歷了。”她停下來看了看冷夫人,猶豫:“會不會是……滅口?”
“滅口”兩個字她說得很輕。
李游搖頭道:“對於此案,楚前輩知道得並不多,倘若果真是葉夫人,她此時這麼做,豈非等於承認自己是兇手了?”
楊念晴道:“但你別忘了,這個兇手很聰明,會故布疑陣。”
南宮雪點頭道:“葉夫人尚有可疑之處。”
楊念晴遲疑道:“兇手在警告我們,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否則……”
否則會有更多無辜之人喪命,而他們找上誰,就會給誰帶去厄運。
眾人都不說話。
李游看著冷夫人,面露愧疚之色:“我等實在不該來……”
“先回南宮別苑。”冷夫人打斷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了。
南宮雪勉強笑道:“楚大俠未必會有事,十五近了,已來不及趕去唐家堡,先回別苑也好。”
月初失蹤,十五夜,楚笙寒會不會與前面張明楚他們一樣,出現在南宮別苑的樹上?
楊念晴看看門,又扭頭看李游,卻見他正沖自己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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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耽擱,眾人當即掉轉方向,直奔南宮別苑,每個人心裡都清楚,楚笙寒這次失蹤必定凶多吉少,只是都不願意相信。楊念晴擔心冷夫人,處處留意,哪知道冷夫人這一路上表現竟無絲毫異常,同樣的少言寡語,同樣的冷漠,別說激動,連傷感都看不到半點,楊念晴開始懷疑,真看到楚笙寒的屍體她也是面不改色的。
眾人日夜兼程,趕到南宮別苑時已十四,南宮雪作為主人,將一切安排妥帖,等待明日十五的到來。
外面見識了一圈,重新回到南宮別苑,楊念晴才真正理解它的富麗,普通下人們的裝束比起外面都大有不同,許多自己看起來覺得平常的東西,在這個時代都是珍稀物品,有的還是從西洋商人處買下來的,價值連城。
黃昏,楊念晴沒去小廳上用晚膳,而是推說不舒服,獨自在房間裡。
“在不在?”門外傳來李游的聲音。
楊念晴打開門:“你來做什麼?”
李游道:“在下只是好心,來問楊大姑娘哪裡不舒服,需要什麼?”
楊念晴沒有客氣:“借我點銀子。”
李游果真丟了錠銀子給她。
“難得這麼大方,”楊念晴鬆了口氣,接過就走,“多謝你,我要出去買藥。”
李遊走進房間坐到椅子上:“天色已晚,到後門口讓個婆子去就行了,女人就是麻煩。”
楊念晴倏地回身,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李游垂眸咳嗽道:“其實你的藥不需去外面買,那些婆子會替你準備。”
楊念晴道:“逛青樓的,你倒是見多識廣。”
李游沒有反駁,閃身消失了。
“姑娘這是……要去哪裡?”一名婦人帶著個小丫頭出現在門外,婦人四十幾歲模樣,面色紅潤,雙目有神,穿著比別的丫鬟婆子又高了個檔次。
白天見過一面,楊念晴認得她,忙笑道:“辛大娘。”
原來這婦人是辛管事之妻,因南宮別苑沒有女主人,南宮雪就讓她來安頓楊念晴。
辛大娘熱情地拉著她的手,笑道:“公子特意讓老身來告訴姑娘,需要些什麼,儘管跟老身講就是,不必見外。”
她又從丫鬟手裡接過個包袱遞給楊念晴:“老身揣度著,給姑娘準備了這些東西,姑娘看看,若不夠齊全,老身再叫丫頭們去準備。”
包袱里裝著些女人用的東西,楊念晴臉一紅,連忙道謝。
想是白天表現異常,晚上又沒吃飯,南宮雪向來細心,察覺她有難言之隱,所以才吩咐辛大娘來探問。
辛大娘再說兩句,就帶著丫鬟走了。
李游從梁間飄下,坐回椅子上:“看到沒有,見多識廣的人也不只在下一個。”
楊念晴反而不覺得尷尬了:“南宮大哥沒你想的那麼多,他是擔心我病了,讓辛大娘來問聲。”
李游“哦”了聲,道:“南宮兄怕你病了,所以沒讓男人去替你請大夫,而是讓女人來問。”
楊念晴一腳朝椅子踢過去:“你知道的太多了。”
李游喃喃道:“這是上品檀木,姑娘,南宮兄那麼好,有人卻要踢壞他的椅子。”
楊念晴當即收腳。
“稍後會有人送飯菜來,你最好快些,”李游站起身,從她手裡奪回銀子,不緊不慢走出門,“看來在下的銀子,你已經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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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念晴略作收拾,果然很快就有人送了飯菜過來,飯後,外面夜色初降,她一時也無睡意,不由出門往前面廳上走。
小廳里燈燭明亮,南宮雪正和幾個管事商議事情,他穿著件白色嵌金絲繡袍,坐在案前翻看帳簿,偶爾問兩句話,遠遠看去,神態依舊安然,只是那優雅溫和的外表之下,越發透出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其實楊念晴早已發現,所有的管事與下人們對南宮雪態度不僅很恭敬,而且很小心,可見這個溫和的人也有強硬的一面,天生的管理者,怪不得年紀輕輕生意就遍天下了。
須臾,管事們陸續退出來,楊念晴站了片刻,終究沒有勇氣,打算回去休息。
“楊姑娘?”柔和的聲音傳來。
躲避不及,楊念晴只得走上階,扶著門道:“天都黑了,南宮大哥還有要緊事處理?”
“生意上的事,很快就好,”南宮雪放下手裡的帳簿,“怎不在房間?”
楊念晴道:“沒什麼,隨便走走而已,見這裡還亮著燈,就不知不覺過來了。”
“可用過晚膳?”
“已經吃過,謝謝。”
這聲謝有點敏感,彼此都感到了尷尬,有意無意錯開視線,楊念晴察覺失言,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既不好馬上就走,更不好進去。
終於,南宮雪道:“是否進來坐坐?”
邀請的話,卻是客氣多過挽留,習慣性的禮貌,聽不出半絲特別,足以令人清醒,也清楚地看到差距。
楊念晴垂眸笑了下:“不用了,我要回房歇息。”
南宮雪果然沒意外:“我叫人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