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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念晴終於還是選擇了沉默,然而,旁邊卻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來。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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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緩緩放下酒杯,看著何璧。
何璧也看著他。
曹通判終於發現其中不對,懷疑地看著眾人。旁邊的邱白露也緊緊盯著他手中的酒杯,皺起了眉。
何璧道:“先不喝。”
南宮雪道:“等李兄?”
何璧不語。
南宮雪搖頭:“他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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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赫然多了道白影。
楊念晴失聲:“你怎麼回來了!”
李游站在門口,神情似有些疲憊,好象是急著趕回來的,邱白露的南山陣並不近,什麼事會讓他突然去而復返?
南宮雪緩緩站起來,神色依舊平靜無比,靜靜地看著他不言語。
奇異的沉默。
李游終於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回來了。”
“我知道。”
“我沒去南山陣。”
“你打聽事情去了。”微笑。
李游沉默片刻,面有慚愧之色:“南宮兄自小並沒住在南宮別苑,十歲上才被南宮苑主接回來的。”
南宮雪但笑不語。
李游停了許久,似乎很艱難地說道:“六七年時間,足以使一個小孩子的模樣改變許多。”
南宮雪點頭:“不錯。”
李游便不再言語,只定定地看著他,原本修長明亮的眼睛裡竟泛起十分罕見的黯然悲哀之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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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轉臉看向曹通判:“當年柳如與唐驚風誣陷陶門,朝廷派去負責此事的正是曹前輩,想來,前輩當時行事必定十分謹慎。”
曹通判點頭:“不錯,除了上頭指派的一千禁兵,五萬支火箭,老夫還請調了三十二名大內高手助陣,自認是萬無一失。”
這樣的陣營的確是綽綽有餘,陶門再厲害,也只是個江湖門派,上下不過一百多人,何況還有老弱婦孺。
李游嘆了口氣:“前輩行事再周密,卻想不到還是有一個孩子逃了出來,”
曹通判的臉立刻刷白。
南宮雪只是靜靜地聽他說話。
“當年,陶門主膝下有一對號稱‘雪玉霜冰’的小神童,三歲便能過目成誦,他二人乃是孿生兄弟,哥哥叫陶雪。”
說著,李游看著他微微一笑:“南宮兄豈非正是過目不忘?”
南宮雪。
陶雪。
楊念晴只覺得一顆心已在慢慢冷卻。
曹通判喃喃道:“難怪……這麼像……”
李游看著他,搖頭:“此事前輩一直沒敢聲張,只不知叫人認屍時,前輩又是用的什麼法子?竟無人看出破綻。”
曹通判白著臉不回答。
發現欽定的屍體少了一具時,他是不是也非常恐慌?為了脫罪,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他這樣一個人,是什麼法子也想得出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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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總會讓時間顯得格外長。
南宮雪終於看著李游,微笑:“不錯,我正是陶雪。”
滿天的火箭,撕殺聲,慘呼聲,飛濺的鮮血,父親悲痛的眼神,母親絕望的哭聲,一個未滿四歲的孩子驚恐地逃了出去。源自於朋友的背叛,一夜之間陶門灰飛煙滅,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保住了生命,卻也只剩下了生命。
很幸運,他遇上了南宮別苑的苑主南宮鈺。
南宮雪嘆了口氣:“直到十歲,義父才將我接回別苑,對外只稱是親生,他害怕我會報仇,問我可願廢去筋脈,我答應了。”
這樣一個神童,原該在武學上大有造詣的,他卻偏偏不能修習內力,這本是江湖中人人嘆息遺憾的一件事,想不到他全身的筋脈,原來竟是被南宮鈺親手廢掉的。
何璧道:“他是在護你。”
南宮雪點頭,黯然:“朝廷若知道此事,必定不會放過我,義父廢了我的筋脈,卻直到離世前還時常嘆息傷心,我並未怪他。”
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十分尊重武學的,能遇上一個神童是何其難得的事,親手將這樣一個孩子變成廢人,只怕南宮鈺也是十分不忍心吧。
然而一切不能不說巧合,偏偏曹通判當時也不敢聲張,反而想方設法隱瞞此事,因此朝廷並不知道,也未下令追捕,他撇清了自己的罪責,卻恰好救了南宮雪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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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應了南宮苑主,卻並未那麼做。”
南宮雪默然。
李游忽然看著他,微笑:“記得當初認識南宮兄乃是因為平安鏢局的案子,五百兩銀子的鏢被劫走,我與老何當時還未查出來,債主上門,王總鏢頭急得要自盡,還是我替他出的主意,叫他來求你,害你丟了五百兩銀子。”
從此,三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變成了知交好友。
南宮雪也笑了,然而那片笑容里,反透出更濃郁的悲哀之色:“在下雖丟了銀子,卻交到了兩位朋友,也不算太虧。”
“無論如何,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我何璧不後悔。”冷冷的。
第一眼見到這位如玉的公子,見到那溫和而親切的微笑,見到那一片發自內心的憐憫之色,他們便認定了這個人可以做朋友。
南宮雪點頭:“多謝。”
朋友之間的回憶總是美好的。
明亮的、憂鬱的、冷漠的、淡然的眼睛裡,此刻全都盛滿了會心的笑意,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莫名溫暖起來。
剎那間,楊念晴只覺得胸口好象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旁曹通判的老臉上竟也有些黯然,他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
然而,時間不會總是停留在記憶里,最終都要回到現實。
每張臉上的神色都逐漸黯淡下去。
終於——
空氣凝結了。
微笑
李游輕聲道:“南宮兄從來不曾喜歡過殺人,如今為了報仇,卻殺了這許多無辜的人,果真值得麼?”
南宮雪微微一笑。
“既已發生,值不值得已不重要,”他側過身,目光移向窗外,看不清裡面的情緒,“我殺了他們,將屍體移入了我的南宮別苑。”
南宮別苑防備森嚴,除了李游這樣的輕功高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將屍體帶進去,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南宮雪。
要往自己家中放東西,豈非容易得很?
“那天晚上找張明楚的人是你,卻不想柳煙煙就在隔壁。”
南宮雪點頭。
為以防萬一,他讓黑四郎殺人滅口,卻不想黑四郎認錯了人,錯殺了她的同胞姐姐趙小嬋,柳煙煙當時並沒聽出他的聲音,待到發現時,已來不及說出來。
李游黯然:“我早該想到老黑是欠你的情,無論如何,我都感激你放過了他,但你不該殺了謠兒她們。”
江湖上欠南宮雪情的人不計其數,黑四郎欠他的情,所以才會為他殺人,難怪黑四郎會一再請求他們不要再查下去,因為兇手就是他們最好的朋友,這樣一個朋友,是值得他用生命去維護的。
最終,黑四郎能安心離開,只因為南宮雪親自將劍還了他,開口讓他走。
也只有南宮雪,才能在冷夫人、江湖謠與唐可思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出手,他雖然沒有武功,卻會使劍,更重要的是,他出手並不慢。
“找葉夫人的,也是你。”
“那天晚上我去找她,只是想請她相助於我,卻不想無意中被唐公子發現。”
原來那天晚上唐可憂見到的人就是他。
陶門事件的真相如此絕密,若非他去找葉夫人,葉夫人又怎會知道?若非是他親口說出來,葉夫人又怎會輕易相信?
葉夫人至死也要維護他,因為他是陶化雨的兒子,也是陶家唯一的傳人。
她也明白,南宮雪雖不會對她的兒女下手,但若繼續牽扯下去就未必,所以才會逼著他們兄妹二人發誓不再與眾人有來往。
南宮雪沒有下手,但唐可思自己卻跑來找他,那就是意料之外了。可憐那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至死都沒想到,那個害她的人會是她最喜歡的南宮哥哥。她不知道,南宮雪根本不可能愛她,因為在他的心裡,她只是仇人的女兒,她的父親害得他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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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璧忽然抬頭:“司徒老爺子死在前,他找葉夫人殺唐驚風在後。”
李游點頭:“是。”
“會萬毒血掌的只有葉夫人。”
“是。”
“人不是他殺的。”
李游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南宮雪搖頭,目中卻露出感激之色。
何璧不是“神”,否則也不會這麼努力地為朋友開脫,只要南宮雪有一絲被冤枉的可能,他就會再去查到底的。
李游看著南宮雪:“你將他們的屍體毀去,因此,我們雖知道上面有一條重要的線索,卻一直不明白是什麼。”
南宮雪點頭:“因為那根本不是萬毒血掌。”
眾人皆愣。
“只因有人替他隱瞞,故意將我們引入歧途,”李游看著邱白露,嘆了口氣,“沒有人會懷疑第一神醫的話,若非在下想到一件事,只怕到現在還不明白。”
邱白露淡淡道:“何事?”
“所有被毀掉的屍體都是中了萬毒血掌的,譬如張明楚與楚大俠,而其他人的屍體都完好無損,譬如唐姑娘與謠兒。”
“那些屍體都是我們一遍遍查過的,並無什麼可疑之處,只因為,萬毒血掌本身就是線索。他借邱兄弟的口要我們以為那是萬毒血掌,然後毀去屍體,為的就是怕我們發現破綻。”
李游道:“冷夫人想必已從楚大俠的遺體上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你沒有辦法,只好殺了她,放火毀了他們的屍體。”
何璧道:“除了萬毒血掌,天下並無哪一門武功殺人之後會與中毒相似。”
李游不回答,卻看向邱白露:“邱兄想必早已知道了。”
邱白露默然片刻,道:“不錯,那只是種奇怪的毒而已。”
李游道:“我們若一開始便從中毒查起,想必早已查出來了,這毒並不常見。”
說完,他走到桌邊,端起曹通判面前的酒杯:“據說前輩日常飲食都是先叫人試過才用的,不知今日是否也如此?”
曹通判點頭:“不錯。”
“若是有人在斟酒的時候放了東西呢?”
這些酒菜都是經人試過的,所以他才放心地吃喝,誰能想到,面前這幾個保護他的人當中的某一個也會給他下毒?當年他誅殺陶門一百多條人命,南宮雪是不肯放過他的。方才不讓他喝酒,竟是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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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堡主與柳如自是罪有應得,但你卻也害了這許多無辜之人,司徒老爺子、楚大俠、冷夫人、唐姑娘、謠兒……縱然陶門主在世,也必定不願你如此。”
動人的微笑依舊掛在臉上,看上去卻無半點喜悅,只有不盡的悲哀與痛苦。南宮雪沉默許久,輕聲嘆道:“不錯,父親一生仁善,從未有愧於人。”
邱白露忽然道:“唐驚風他們是該死。”
何璧道:“但不該死的也死了。”
邱白露冷冷道:“父仇未必不該報。”
南宮雪搖頭。
為了給無辜的人報仇,殺了另一些無辜的人,他知道不能這麼做,卻還是做了。那一百多條枉死的人命,並非說忘記就能忘記的,正如你身邊最親的人突然都離開了你一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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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楊念晴,微笑:“昨日我帶你走,本是想回頭的。”
他想帶她走,同時也是帶自己走。
但他們最終還是回來了。
李游黯然:“從一開始向那些無辜之人下手時,你已不能回頭。”
鳳目也黯下去,他緩緩點頭:“上了馬車後,我還是後悔了,父親他們死得太冤……我對自己用了蝕心附骨散。”
“老邱替你隱瞞了。”
邱白露始終不是神,從最開始知道朋友就是兇手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始終不忍心揭穿,選擇了隱瞞,這樣一個尊敬生命的人,是不是也矛盾了許久?
南宮雪沉默片刻,又看著楊念晴,俊美的臉上,那片憂傷的笑容此刻也格外動人起來:“小念,對不住……”
他在內疚?
他曾經對她用了“寂寞梧桐”,幸好邱白露及時趕到。
馬車上,他終於還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用計騙了她回來,正如同吃蛋糕時他說的那句話——“戰勝自己總是比戰勝別人困難得多”。
他想回頭,卻戰勝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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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越來越模糊,楊念晴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痛得快要裂開,卻依舊是滿臉的不信。
那一劍刺來的時候,他擋在了她面前,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馬車上,他強忍著巨大的痛苦,直到昏迷的那一刻,他也只是緊緊抱著她,懇求她“不要回去”,這些,都是假的麼?
逼他回來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個兇手,卻有著悲天憫人的心懷。他曾經用悲哀的語氣告訴她,殺這許多無辜的人,並非兇手的本意,他不想再查下去了。
他們繼續查,所以他殺了更多無辜的人。
那雙高貴的鳳目依舊溫和而親切,卻又總是那麼憂鬱,那麼複雜,透著薄薄的悲哀與淒涼。每次殺人之後,他是不是也痛苦了許久?
為什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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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通判突然長長嘆了口氣:“不錯,老夫當時本可以替陶門說話的,卻為了仕途爭功做下錯事,枉送了一百多條人命,如今賠上一命也是理當。”
他竟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