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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夫人終於鬆了口氣,黯然點頭:“你也是個好孩子,憂兒喜歡你,我做娘的豈會不知,但……我不想他有事,也只好對不住他這一次……”
楊念晴正要說話——
“娘,娘,你快來看哪!”繡簾掀起,一個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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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唐可思,她正拿著一幅畫卷邊走邊看,小臉上滿是好奇之色:“娘,你看畫上這個美人是誰呢?”
葉夫人嗔道:“一個姑娘家大喊大叫的,越來越沒規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楊念晴咳嗽。
唐可思笑嘻嘻地收起畫,趴在葉夫人身上撒起嬌來,忽然瞥見楊念晴也在旁邊,更開心:“原來請了楊姐姐來說話,怎的都不叫我一聲。”
楊念晴笑著轉移話題:“什麼美人,在哪裡呢?”
聞言,唐可思這才想起來,將畫卷遞給她:“在這兒呢,方才我在娘的房間裡找到的,就是不知道畫的是誰。”
葉夫人敲敲她的額頭:“又去亂翻娘的東西!”
“哪有!”唐可思嘟著嘴,“人家只是去找衣裳,順便翻出來的。”說完,她又好奇:“娘,畫上這個美人真好看,是誰呢?我怎的沒有見過?”
葉夫人笑道:“家裡的畫有許多,娘怎會都記得,先打開看看吧。”
楊念晴附和著點頭,緩緩將那畫展開,誰知才看了第一眼,她的臉色就變了。
半晌,她指著那畫,結結巴巴道:“這,這是……”
葉夫人接過來一看,慈祥地笑了:“這是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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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母?葉夫人的母親?楊念晴發呆。
難怪見到就她會有熟悉的感覺,原來是這樣!那種特殊的身世,也難怪她會接受不了丈夫的背叛,一氣之下殺人完全有可能!
葉夫人與唐可思二人卻並沒注意到她神色有異,只顧看畫。
唐可思開心道:“原來外祖母這麼好看,怎的我沒見過。”
葉夫人慈愛地撫摸著女兒的秀髮:“娘十多歲的時候,她便一去未返,尋了許多年也未尋到,怕是已故去了,所以你們不認得,連你爹爹都不知道呢。”語氣中帶著一絲黯然,看來她竟似被母親拋棄了。
唐可思微愣:“那……外祖父又是誰呢?”
葉夫人搖頭:“他很早便去世了,未曾見過。”
看到母親這般神情,唐可思愣了片刻,又展顏笑了,拉著她撒嬌:“娘不是還有我和哥哥麼?”
葉夫人輕嘆:“是,只要你們沒事,娘也就放心了。”
原來與她當初講的還是有出入!她並不是與母親失散,而是母親一去未返,父親更從沒見過,一直疑惑的事情終於得到確定,楊念晴欣喜之餘,又有些同情——這些年她除了丈夫與兒女,也是一無所有吧。
唐可思似乎想到什麼,拉起葉夫人的手:“娘,我……想學畫畫。”
葉夫人笑道:“這有何難?”
“可是……呃……”唐可思紅著臉,悄悄碰了碰楊念晴的手臂。
楊念晴回過神,疑惑。
唐可思小聲道:“可是,人家要學畫畫,想找個畫得最好的嘛。”
葉夫人不解,楊念晴卻已明白了,不由暗暗嘆息。原來她是這個意思,這不明擺著嗎,畫畫最好的是誰?可葉夫人根本不想兒女與自己這些人扯上關係,何況南宮雪在這個案子裡又被嫁禍,是受害人,她怎麼可能會同意?
見楊念晴不肯幫忙,唐可思急了,只通紅了臉。
她表現得這麼明顯,葉夫人是過來人,又怎會看不出這小女兒之心,不由笑道:“這丫頭如今越來越鬼,你想請哪個來教你?”
唐可思垂頭不語。
葉夫人故意撇開手:“既不說,娘也幫不上你了。”
“娘!”唐可思終於忍不住雙手抱著她的胳膊,紅著臉輕聲道,“往常聽爹爹說,南宮哥哥畫畫很……”
果然不出所料,她還沒說完,葉夫人已經沉下臉:“不行!”
唐可思一愣:“娘,你……”
“不行,從今日起,你也不許再去找他們!”
“娘——”
葉夫人厲聲道:“回房間去,不許再到南院,此事不准再提!”
估計是從未見她這樣生氣過,唐可思與楊念晴都愣住了。
半晌,唐可思眼圈一紅,淚水打轉:“娘,你幹嗎這麼凶!”
見她委屈,葉夫人自覺語氣太重,只得柔聲勸道:“聽話,如今姬夫人的畫也是名滿天下,你要學,娘去請她來教你,好不好?
“我不要!”唐可思委屈地撇撇嘴,跑了出去。
葉夫人搖頭,目光也黯下來。
楊念晴更不好說什麼。
用現代眼光看來,葉夫人這麼做自然不夠通情達理,可在這險惡的江湖,作母親的一番苦心,又有什麼錯?何況南宮雪本也不喜歡唐可思,這樣下去她遲早會傷心,就這麼斷了她的念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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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來臨,燈火亮起。
“你們都在就好!”見何璧他們還在,楊念晴一踏進門便迫不及待問道,“你們猜猜,我看到了什麼!”
四人本是神色凝重,似乎正在商量什麼重要事情,冷不妨見她這麼忙忙地跑進來,不由都愣了愣。
楊念晴不理會他們,只興奮得走來走去:“說不定案子可以破了!”
何璧看著她:“你看到了什麼?”
楊念晴眨眼:“一幅畫,葉夫人的畫!”
突然發現這個秘密,她一時太激動,情緒反常,說話也沒個頭緒,眾人倒也並不見怪,反而都凝神看著她。
楊念晴冷靜下來,看著李游:“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夢?”
李游點頭。
何璧也難得地點頭:“老李提過。”
“你們是不是覺得那個夢很荒謬,不可思議?”
二人不語。
南宮雪微笑:“雖說這夢只是無意而生,不能作為線索與憑據,但你如今既然提起,想必是有了什麼發現?”
楊念晴點頭:“是,我也一直覺得那只是個夢,不能當真。”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眉飛色舞:“但現在,你們絕對想不到,我在那幅畫上看到了什麼!”
“什麼?”
“雲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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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吧?”看著眾人臉上的驚愕之色,楊念晴笑道,“雖然畫得抽象了點,但那紅色的衣服,還有那模樣,絕對是我夢裡見到的雲碧月!”
眾人面面相覷。
達到預期效果,楊念晴得意:“是不是覺得很巧合,不過更巧的事還有呢!你們猜她和葉夫人是什麼關係?”
南宮雪猶豫地看了看何璧:“葉夫人藏有她的畫像,難道……”
“對!”楊念晴迫不及待打斷他,“她們是母女!葉夫人親口說過,那是她去世的母親!而且她還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驚人的了!雲碧月一生孤苦,並未出嫁,怎會突然鑽出個女兒?此事若是傳出去,只怕江湖上的人都要拿它作笑話,但此刻,眾人卻覺得一點也不可笑——若事實果真如此,雲碧月的女兒會萬毒血掌,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李游皺眉,喃喃道:“很好,你現在不妨再將那個夢說一遍,千萬要仔細些。”
問情掌
雲碧月口中“那一條人命”到底指誰?
白二俠與白三俠為何都有愧於她?
“中秋,枕墨閣”,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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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游忽然站起來:“一直想不通的兩件事,如今都已好了,雖說有許多問題還是沒弄清楚,但至少兩個最重要的謎已解開了。”
他又向何璧笑道:“不想你那破牌子倒果真管用。”
何璧冷哼一聲。
都解開了?難道唐堡主畫中的那個“林妹妹”的秘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楊念晴疑惑之餘,又覺得很泄氣。
南宮雪沉吟:“那件事使她殺人的確足夠,但如今並無什麼憑據,整個案子也還頗多疑點,何況,唐堡主失蹤前夜,來找她的那個人又是誰?”
何璧冷冷道:“既不明白,何不當面去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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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檐下掛著一盞燈籠,階前那個單薄的身影依舊美麗而聖潔,正背對著眾人靜靜而立,如清香般的迷人氣息正一絲絲從她身上滲出來。
眾人走到她身後不遠處,便停住腳步不再往前。
她並不回頭:“你們來了?”
何璧道:“是。”
“遲早會找來的,我也已等了許久,”她輕輕的嘆息,忽然轉身面對著眾人,溫婉的臉上依舊帶著那片和藹的笑容,“你們想知道什麼,說吧。”
何璧不語。
李游微笑:“我們想知道的,夫人只怕已經猜到了。”
葉夫人搖頭,望著遠處幽幽道:“你們不問,我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自然是萬毒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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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毒血掌。這個詞在江湖上幾乎已銷聲匿跡三十年,此時不論誰聽到,必然都會大吃一驚,然而,卻絕對不該是她。
但她卻真的露出了詫異之色:“萬毒血掌?”
眾人比她還詫異。
她不是雲碧月的女兒麼,怎會不知道?司徒老爺子、柳如、張明楚、楚笙寒,包括她的丈夫,都是身中萬毒血掌而亡,她既無抵賴之意,為何要做出這副樣子?
李游看看何璧,又看著她:“夫人不會?”
葉夫人緩緩搖頭:“相傳那萬毒血掌乃是當年雲碧月雲前輩的獨門神技,我又如何會這個?”
她竟然不認識雲碧月!看她的樣子實在不像說謊,弄了半天,難道她與雲碧月真的沒有關係?還是又猜錯了?
但那畫上明明就是雲碧月啊!
楊念晴忍不住道:“唐堡主難道不是死在萬毒血掌之下嗎?”
葉夫人悽然一笑:“不是。”
李游立刻道:“夫人如何得知?”
葉夫人望望遠處夜空,目中浮上薄薄的悲哀之色:“我自然知道,他……他中的,只不過是‘問情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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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突然冒出個“問情掌”?
何璧皺眉。
邱白露卻變了臉色,他向來自負得很,顯然不相信自己會看錯:“據在下所知,天下並無什麼叫‘問情掌’的功夫,夫人從何得知?”
葉夫人莞爾:“你們自然沒聽過,此乃家母所創,也只傳與了我。”
只傳與了她,這麼說來,她已經承認了自己是兇手,眾人都鬆了口氣,其實這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根本就找不到什麼有力的證據來證明,如果葉夫人執意抵賴,又能拿她怎麼辦?
楊念晴遲疑道:“可……您的母親不是雲碧月嗎?”
葉夫人笑了:“楊姑娘只怕弄錯了,家母倒是姓雲,卻不叫碧月,單名只一個憶字。”
“那幅畫……”
“正是家母。”
楊念晴目瞪口呆。明明是自己夢中的雲碧月,怎麼會突然變成了什麼雲憶?明明是萬毒血掌,怎會又變成了“問情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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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看看李游,二人相視一笑。
南宮雪道:“夫人是否從未見過令尊?”
葉夫人默默點頭。
“敢問夫人,令堂如今可健在?”
“我也不知,”見南宮雪依然看著自己,她淡淡道,“我那時才十多歲,有一日,她說要出去辦件事,之後便不曾再回來了。”
南宮雪嘆息:“雲前輩與‘白氏雙俠’之死,只怕也是在那一年傳出的。”
葉夫人愣住:“你們……”
“夫人的母親,正是雲碧月雲前輩。”
“怎麼會?”失聲。
李游道:“雲前輩乃是當年有名的美人,認識她的人也不少,夫人若是早些將此畫拿出來叫那些前輩們認上一認,只怕早已知道這個秘密了。”
說完,他又看著楊念晴:“雲碧月所說的另一條命,正是葉夫人。”
原來如此!楊念晴恍然。難怪雲碧月會如此懷恨‘白氏雙俠’,竟是因為那時她已有了身孕,而‘白氏雙俠’卻相繼與別人訂親,棄她不顧,這個時候女人的名節是很重要的,所以她才會忍辱出走,不惜用十年青春去練那殘酷的萬毒血掌!
可葉夫人的父親到底是誰?白二俠還是白三俠?
雲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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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靜靜地看著葉夫人,鳳目中,憂鬱悲哀之色更濃。
他喃喃道:“問情掌,不想江湖上最狠毒最邪惡最令人聞名喪膽的萬毒血掌,原來竟是叫這個動人的名字,雲前輩到底想要問誰?”
誰才是她最愛最恨的人?
李游嘆道:“只怕是白三俠。”
雲憶,白無憶。
南宮雪點頭:“只是,她既已有了身孕,‘白氏雙俠’為何又要娶別的女子?”
……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說法……就算你死,也要先說明白!”夢中情景再次浮現,楊念晴不覺傷心起來。難怪當時雲碧月那麼激動,看樣子竟是白三俠騙了她,在她懷孕之後又拋棄她,娶了別的女子,所以他有愧於她,寧願死在她的掌下也不願還手。
問情。
雲碧月想問的,就是白三俠為什麼要拋棄她吧?
可這也不對,既然是白三俠對不起她,白二俠與她退婚又有什麼錯,為何他也一副心中有愧的模樣?至死都要求她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