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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夫人沉默半日,搖頭:“先夫既已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又知道什麼,一切有勞諸位多費心,只願早日查出那真兇,好叫他瞑目。”
說完,她又望著兒子去的方向,目中滿是悲哀與無奈:“我只擔心今後……先夫一走,憂兒便成了這副模樣。”
看來失去丈夫的悲痛,遠沒有對兒子的擔心多,身為一位母親的心情,有誰能體會?
眾人都不好再說。
葉夫人略掃悲哀之色,含笑留眾人住下,又吩咐下人預備房間,這倒正合了眾人之意,既是與她有關,自然住下來慢慢查更好,何璧便不再推辭。
那下人領了吩咐,就要帶眾人去安頓,誰知剛走到門口,葉夫人又叫住了他們。
她緩步走到眾人面前:“先夫之事,有諸位查,自然是放心的,但如今我最擔心的卻是憂兒,他這副樣子……”停了半晌,她忽然矮身一禮:“只求諸位閒暇時能多教訓於他,賤妾不勝感激。”
眾人皆愣住,不想她竟提出這麼個請求,說到底,這些都是別人的家事,唐可憂就算再不象話,叫他們這些外人怎麼好管?
南宮雪猶豫:“此乃夫人家事,我等……”
“我知道,此事諸位必定十分為難,”葉夫人拭淚,“只求你們看在九泉之下的先夫面上,若憂兒如此下去,我……”
她轉過臉,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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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璧的房間,眾人都坐著喝茶,邱白露卻向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自回房間了。
李游看著杯中茶水,苦笑:“我們到底是來查案,還是替人管兒子的?在下實在不想惹那位唐公子。”
南宮雪也搖頭。
何璧冷冷道:“我只查案。”
“案也要查,公子也該管,”帶他們來的那僕人長著圓圓的臉,一副機靈的模樣,聞言沖眾人笑嘻嘻道,“小人姓王,叫王五,夫人交代過小人,請諸位千萬不要客氣,有事儘管吩咐下面人就是。”
南宮雪微笑道:“你家公子向來如此?”
提起唐可憂,那王五立刻搖頭:“公子以前雖放肆,在人前倒也是行止有禮的,大約是因為堡主之事,太過傷心,才變成了這副模樣,夫人實在操碎了心……”
悲傷過度?楊念晴是不信的,雖說悲傷可以使一個人走極端,但對於唐可憂這樣一個人……那原因絕對不應該只是悲痛。
王五顯然是嘴乖的那類,打開話匣子便滔滔不絕:“如今堡主走了,公子又鬧得實在不像話,夫人只整日發呆。”
李游點頭:“可惜當年‘把臂三俠’何等盛名……唐堡主也算一世英雄,如今走了,你家夫人自然難免傷心……聽說他夫婦素來感情好得很。”
王五搖頭:“夫人擔心公子更多。”
楊念晴奇道:“難道唐堡主死了,你家夫人不難過嗎?”
王五看看門外,搖頭輕聲道:“自然是傷心的,堡主出事後,夫人不吃不喝愣坐了兩日,只是這一年來,夫人也不知為何總與堡主爭吵。”
李游笑了:“這話在下是不信的,小哥只怕是在說笑,聽說葉夫人與唐堡主感情極好,從未紅過臉。”
見他不信,王五果然急了,辯解:“小人絕無半句虛言,雖然我們下人不知道他們究竟吵什麼,但那陣仗不只小人,他們都聽見過呢!”說著,他又一臉神秘笑道:“諸位不知,想不到夫人那樣和氣的人,發起火竟也厲害得很……”
看來他們夫妻不睦的消息是真的了,而且挑起者的是葉夫人。
李游道:“葉夫人如此賢淑,怎會發火?莫非……”他故意停了停,俊臉上露出些曖昧之色:“莫非是為些男人外面的事……”
楊念晴暗自好笑,他這副模樣兒實在很八卦。
王五果然笑起來:“不瞞公子,只怕別人聽到都要這麼想呢,但說到我們堡主,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了,堡主對夫人,天下再難找第二個……”
楊念晴故意打斷他:“他悄悄在外面做什麼,你們又怎麼知道?”
王五一臉得意:“眾位有所不知,堡主平日裡出門都是小人幾個跟著呢,這一兩年來,堡主只除了去林公子那裡,並沒去過那些地方。”
“林公子?”
“就是堡主的結拜兄弟,城裡小石頭街的林星公子。”
又扯出個林星?眾人相互看了看。
“原來如此,”李游笑道,“看來小哥對他們的事倒很清楚。”
王五一愣,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陪笑:“這些事下人們都知道,小人怎敢亂說,也不過是聽他們偶然提起罷了,怕也不怎麼真。”
眾人都有些好笑。
王五卻誠惶誠恐,再說了兩句閒話便告退了。
半晌,何璧看著門外,冷冷道:“她會武功。”
“誰?”
“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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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街上還是很熱鬧,楊念晴心裡卻老大不高興,她本來很想叫南宮雪,善良有錢又大方,自然是逛街的最佳伴侶,可他不會武功,自從中毒後,這條小命會不會掛是她最擔心的問題;何璧與邱白露既是“神”,又是“老闆”,你願意帶著一個“老闆”逛街?
於是,只剩下一個選擇。
要說這個閒人,拈花公子,花花公子,長相倒是很對得起觀眾,錢也不少,可就是對自己吝嗇得很!
還有,他太有“星相”了。
白衣張揚,風流倜儻,活脫脫一個大眾情人,走到哪裡不是亮點啊!不到一刻鐘,無數“含情脈脈”的目光便集中過來,實在讓楊念晴很不平衡。
看著那些花痴的眼神,楊念晴越走越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推他:“喂,你愛美的時候來了。”
李游停住腳步:“又哪裡不對了?”
說實話,楊念晴也十分奇怪,他今日居然很規矩,那雙眼睛沒朝任何女人看一眼,只是陪自己慢悠悠地走著。
她指著樓上:“你沒見她們都在看你嗎?”
“那又如何?”
“你不是愛美嗎?”
聞言,李游果然忍不住揚起長長的睫毛,沒有半點猶豫,直接看向了那個站在欄杆角落裡、黃衫綠裙、最可愛最美麗的女孩子,俊臉上露出讚嘆嚮往之色:“此間居然也有這等姿色,實在叫人意外。”
原來早知道哪個是極品了,這傢伙剛才目不斜視一副君子模樣,其實肯定已經偷看很久了,什麼叫“本色”!
楊念晴沒好氣:“那還不上去?”
李游收回目光,看她一眼,繼續朝前走:“美則美矣,卻只可遠觀。”
楊念晴道:“勾引這麼多美女,你不覺得你很禍害大眾?”
他苦笑:“楊大姑娘,別人要看,在下有什麼辦法?”
見他這樣,楊念晴居然莫名開心了些,拍拍他的肩膀:“其實,美女不只可以遠觀,也可以近觀的,花花公子還可以那個,咳……順便采采。”
聞言,李游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眼睛裡滿是好笑之色。
楊念晴心虛地移開目光,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用得著這麼奇怪麼,這話雖然在古代有些驚世駭俗,不過他早見識過了。
“在下實在不明白,你成日都在想些什麼?”
“反正沒想你那些齷齪事。”
“是嗎,”他忍住笑,“楊大姑娘知道在下想的何事?”
“當然。”
“何事?”
“不想說。”
李游看了她半天,忽然喃喃道:“愛美的來了。”
什麼意思?沒等楊念晴想明白,遠處,塵煙揚起,一輛似曾相識的馬車飛快地馳來。
不講理,更不講理
衣冠華美,卻又毫不顧及身份親自趕車,那種我行我素任人毀謗的張揚之態,除了唐可憂,再沒有別人。
馬車越來越近,車速也逐漸慢下來,終於停在一家青樓門口。
他似乎並沒有下車的打算,只漫不經心地靠在車門上,收起鞭子,沖樓上那些女孩子懶洋洋地笑了笑,神情仿佛疲憊至極。
然而就在一眨眼間,他的人已站在了馬車下,動作乾淨而瀟灑。
一片嬌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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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啊!楊念晴也忍不住讚嘆:“太帥了!”
“口水要流出來了,楊大姑娘!”喃喃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楊念晴回過神正要反駁,想想卻又將話吞下,不懷好意地笑了:“怎麼,你妒忌?”
李游不語。
楊念晴咳嗽一聲:“我警告你,少給我滿腦子不健康地亂想,我只不過是覺得他實在很帥,是……”
“是愛美之心,”李游搖頭打斷她,“看來楊大姑娘連美男子長什麼樣都忘記了,你不覺得老何比他更帥麼?”
楊念晴承認:“何璧是很帥,可他太酷了,跟邱大哥都是張老闆臉,缺乏親和力。”
“南宮兄?”
“南宮大哥當然有親和力,而且又溫柔又大方,”她故意把“大方”兩個字說得很響,順便白了一眼,“本來,他是很帥很討女人喜歡的,可他偏偏不喜歡女人,日子一久,女人當然不會再對他有興趣。”
“那在下?”
“你?”
說到這個問題,楊念晴鬱悶了,這傢伙禍害大眾的事實就擺在眼前,若是違背良心來一句“你丑得要命”,不僅對他沒半點打擊效果,連自己也覺得說不出口,有時候,人欺騙自己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你……確實很帥。”有些不情願。
“有無親和力?”
“太多了。”
“比那位如何?”
“這個……”楊念晴猶豫起來,仔細端詳了他好半天,又看看遠處的唐可憂,十分不情願地嘆了口氣,“你比他帥……一點點。”
“這就對了,”李游側過身,一本正經道,“既愛美,多看看在下豈不就行了?”
楊念晴想也不想:“花花公子,沒興趣。”
“是拈花公子。”糾正。
“反正都是花,上青樓,逛美女,花心。”
“我說楊大姑娘,你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李游苦笑,“那位唐公子也上青樓逛美女,為何偏偏說在下?”
“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看他這副模樣,楊念晴心裡很樂:“當然,當然不一樣,他去是有原因的,你去就是花心,色狼。”
李游噎了半日,終於搖頭:“忘了女人都不怎麼講道理的。”
楊念晴正要反駁,注意力卻又被那邊的鬧聲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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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林叔,一向可好?”話中夾雜著笑聲,初聽似是十分高興,然而細細聽去,楊念晴只覺那笑中一片寒意,直要寒到人骨子裡去。
原來唐可憂正與一位紫衣公子打招呼。
那紫衣公子似有些忌憚他,陪笑:“原來是唐公子。”
他一面說一面就要走,誰知唐可憂忽然把住他的手臂,一副十分親熱的樣子,斜眸笑道:“好容易遇上林叔,如何不進去喝兩杯,讓侄兒也盡一盡晚輩之禮。”
紫衣公子猶豫:“這……”
“莫非,林叔不肯賞臉?”他雖然滿臉帶笑,手上卻未鬆開半分。
楊念晴遠遠望去,只覺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此刻的目光竟凌厲如刀,話中也有咬牙切齒之感,傻子都可以看出來他是在強人所難了。
她暗暗好笑,這傢伙真夠出格的。
李游長眉微皺。
旁人已是議論紛紛,顯然都不明白他為何要找那紫衣公子的麻煩。
哪個做生意的希望別人在自家門口鬧事?見勢不對,老鴇急忙上來陪著笑打圓場:“唐公子,喬玉姑娘還在樓上等著呢,先上去如何?”
唐可憂斜眸笑道:“不妨,這是我叔叔,今日我叔侄二人定要喝上幾杯。”
叔叔?楊念晴正疑惑,冷不防旁邊有一句話飄過來——
“這不是城裡小石頭街的林星公子嗎,怎會得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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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聽到這個名字,李楊二人皆有些意外。這不是王五口中提起的唐堡主的那個結拜兄弟麼?這麼說他也算唐可憂的長輩,唐可憂為何要為難他?
帶著疑惑,楊念晴立刻多看了那林星幾眼,卻發現他最多三十來歲,唇紅齒白,風神俊秀,舉止十分文雅,竟也是個美男子。
“侄兒一片心意,林叔縱然有急事,少不得也要先喝了這杯酒再去,”唐可憂笑嘻嘻拉住他,隨即轉臉對老鴇冷冷道,“拿酒來!”
聲音不大卻透著森森的寒意,老鴇嚇得一顫,立刻點頭跑進去了。
見他不肯放過自己,林星似乎很無奈:“唐公子,這……”
唐可憂一轉臉,居然又恢復了懶散親切的神態,沖他笑道:“侄兒不過是想敬林叔兩杯罷了,林叔可千萬莫誤會。”
話剛說完,那辦事效率高絕的老鴇已親手捧著一個大盤子出來了,盤子上放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唐可憂一隻手依舊扯著林星,另一隻手提起壺倒了杯酒,端起來直送到他唇邊:“今日好容易遇上,林叔可千萬不能拂了侄兒這番好意。”
說到“好意”兩個字時,聲音也拖長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