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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戈拿著照片,只見照片上的屍體用白紙貼了起來,只留半張背景。他指了一下照片,問:“你說,這個地方水深20米?”
“可不是!至少!小時候我們去游泳的時候最多兩米,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個事兒!就五六年前開始,河面上到處是挖沙船,現在少了,聽說是有什麼禁令,我不清楚。”
“你能帶我們去嗎?”岑戈亮了一下偵查局證件。
“啊,你們是探員?可以,可以啊。”
在路人的指引下,岑戈、趙蘇漾在馬小山的屍體被打撈處的岸邊下了車。河面上已經沒有挖沙船了,只有一些高高的大齒輪和底座留在不遠處的河面。
趙蘇漾走了幾個來回,問:“這裡捕魚的多,還是挖沙的多?”
“沒有捕魚的,以前有魚,那種……大魚,現在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現在哪有野生的?都是養的。野生的可難找了,也貴!我們這邊村裡頭養魚的多,以前挖沙的都去養魚了,能賺錢。我弟弟就養魚,一年十好幾萬呢,比養豬賺得多,那些養豬養死了的都把死豬扔魚塘里,一會兒就給魚吃了……你看對面那些房子,小時候都是破的平房,現在家家都是這種小樓,我家以前……”
這個路人還挺健談,滔滔不絕說了許多。
可以肯定的是,馬小山的屍體很可能是由一艘挖沙船打撈上來的,那麼“維特”當時應該是一名挖沙工人。
岑戈遙望著對面的村子,一座座小樓隱在樹林間,因樹木葉子落了只剩枝杆,所以統一顏色的房頂才清晰可見。在這些房頂中,有一個不太一樣,看上去像是一座廟。他轉頭問:“腦門上刺入鋼針,在你們這片有沒有什麼講究?”
路人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你問得怪嚇人的,老一輩曾經說過,那是對人的詛咒,永世不得超生!但還有更精細的講究,刺入三根的話,不是壞事,當然也不是針對人。”
趙蘇漾眼睛一亮,飛快地問:“怎麼說?”
“我們每年都要回村里祭祖——前頭不是說了嗎,現在野生的大魚難找,如果有人捕到了,都是捨不得吃的,放在缸里醃起來祭祖才用。早年祭祖的時候,將魚對半分開,頭上刺三根鋼針用來固定三根紅蠟燭。頭是不能動的,魚身子在祭祖後,大家分著拿回家煮,寓意吉祥如意,同時也是告慰河裡頭的魚神,不要怪老鄉們以它們為食。不過,這種魚已經很久捕不到了,祭祖時也就走個形式。”
再了解一番,他說的“大魚”不是個大的魚,而是密婺江流域的特產魚類斑馬煌魚,因性情兇猛、花紋類似斑馬而得名。說是特產,其實是一種入侵物種,可能是百年前經由來自外洲的船帶了過來,因為體型大、兇猛食肉,所以把密婺江原產的很多魚都給吃光了,然而又因為本身肉質鮮美,沒有逃過人類的捕殺。正像這位路人說的,野生的斑馬煌魚越來越少,市面上大多是養殖的。之前本地探員們提到的、用來製作“全魚宴”的大魚就是這種斑馬煌魚,魚頭就重達四五斤,能鋪滿兩個大圓盤,三五好友聚會時點一個醬燒斑馬煌魚頭就跟南方點四斤水煮活魚一樣普遍。
因為稀有,所以珍貴。魚神是一種迷信的說法,它的原型就是斑馬煌魚。看到野生的斑馬煌魚本不該捕,但為了祭祖,每年都會破例,一方面怕魚神報復,一方面要安撫魚神,因此用三根鋼針、紅蠟燭鎮住它,讓它心甘情願成為鍋中物。
四個死者頭部被釘入三枚鋼針,一方面是怕死者魂靈報復,另一方面也和早年祭祖風俗有關?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意味著死者的身體……趙蘇漾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如此一來,兇手不外乎就來自河對岸早年都有這種風俗的那三四個村子,只是不知現在人在何方。
路人離開後,岑戈和趙蘇漾站在河邊,不約而同眺望對岸。天色漸暗,勁風伴隨著水面的腥氣狠狠吹來,枯糙破敗地倒在水裡,漾出一層層灰綠色的漣漪。
“達瓦扎俱樂部、挖沙船、斑馬煌魚、維特……”岑戈低聲念著幾個詞,頓了一下,“這個兇手比我們一開始想像得更加殘忍,好在我們很快就能把他的姓名打聽出來。但是,兇手落網後,那些探員許諾的‘全魚宴’你恐怕沒胃口吃了。”
趙蘇漾眨眨眼,茫然地點點頭。
“回去吧。”岑戈把手搭在她的發頂,哄孩子似的輕輕撓了撓。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熊龜龜
很多熱搜事件給我案件的靈感,希望大家凡事都想開一點,看淡一點,豁達應對
☆、62|少年維特的煩惱(5)
“他三年前是一名挖沙船工人,從小受家庭影響,一直幫助家裡兼職養殖斑馬煌魚;有自殘傾向、即使夏天也穿著長袖衣服;曾經為了一個女子放棄穩定工作,但因為身體缺陷被嫌棄,沒能和她結婚,後來仍固執地喜歡這個有夫之婦;幾個死者剩餘的屍骨在他承包的魚塘里可以找到。 ”
岑振聽完兒子的一番話,有些錯愕。
岑戈最後補上一句:“他是個心理變態型殺手,以‘一起自殺、協助自殺’為誘餌,將後馬小山外的三個人一一設計殺害。”
趙蘇漾順著推理下去,“那些內容是用來上吊的繩索的照片之所以要剪切,很可能因為旁邊還有條繩索,不便拍出來讓大家發現他的手段——他看著他們吊上去,自己卻中途下來了,眼睜睜看著他們絞死。”
“小詹給的範圍再加上你說的幾個條件,地域縮小到河對岸的幾個村子,應該很快就能打聽出來。”岑振慎重地說,“你跟小趙通過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小說中,維特喜歡的女人沒能與他結合,他苦悶放棄工作最終用那個女人丈夫的槍自殺。達瓦扎俱樂部叫囂著要自殺的會員很多,他偏偏挑了那三個行兇。結合他給自己起的名字‘維特’,我認為他心理扭曲的根源就在於自身缺陷和感情受挫,他尋找著跟自己有相同經歷的人展開殺戮,進行一場精神層面的‘自殺’,他的心理已經扭曲到不符合正常人的邏輯——選擇柯靈,因為這個小女孩和他一樣沉迷自.殘;沈碩明的戀愛經歷就是他的翻版;李貝雨也曾經為了戀人放棄工作的機會,最後遲遲未嫁。因為熟悉當地的風俗,他恣意處置死者屍體,鋸下頭顱,好似用斑馬煌魚祭祖,身子則……”岑戈深吸一口氣,“恐怕早就切碎了餵魚塘中兇猛食肉的斑馬煌魚,快捷隱秘——這是我的猜想。”
岑振低頭想了很久,微微嘆口氣,“近三年,他似乎沒有再行動,我一直擔心他聽到風聲已經逃跑。不過,當務之急是先確認他的身份,如果跑了只能全國通緝。”
趙蘇漾有個感覺,這人肯定不會傻傻地等人來抓他,說不定真的如同大家擔憂的那樣,跑了。
下一級探員們接到了特案組劃出的排查範圍,馬上動身去了對岸幾個村子,經過兩天的走訪打聽,真的問出了這麼一個人。
孔上前,40歲,東頓村人,瘦,長得白淨斯文,戴個眼鏡很像文化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伏三天也穿著長袖襯衫,卻不戴糙帽,可見不是因為怕曬太陽。他早年無所事事,去挖沙船上幫工,平時就幫著家裡養魚,遲遲沒有結婚。認識他的人說他是個“結巴子”,很嚴重,還有人故意學他說話,從小因為這個沒少被同學嘲笑,所以平日裡不怎麼跟人講話。
幾年前他挖沙居然捕到一隻野生斑馬煌魚,很多年沒有這種祭品的祭祖儀式因此變得更加莊嚴神聖起來,所以辦得特別隆重,讓別的村很是羨慕。那年村里發生了不少好事,比如出了一個全市高考狀元、出生了三對雙胞胎、多年談不下來的贊助下來了,新村委會大樓動工、他家裡的養魚事業也很有起色……大家習慣性地把這些事跟祭祖的隆重聯繫起來,對捕到祭品的孔上前也多了幾分尊敬,再沒人敢拿他的結巴說事了。
讓探員們失望的是,孔上前去外地打工了,這兩三年都沒有回來。
孔上前的一對老父母不知探員們的來意,只以為外地打工的兒子出了事,他媽媽嚇得哭哭啼啼,說兒子命苦,婚姻事業都不如意,至今沒有結婚。跟岑戈推測的一樣,孔上前年輕時非常喜歡一個姑娘小真(化名),但人家嫌他說話結巴,沒什么正經工作,一直無視他的示好,到了適婚年齡火速跟別人結了婚。
那時候孔上前就表現得很抑鬱,經常望著一個地方發呆出神,他媽媽還撞見他猛力抽自己嘴巴,都打出了血,看來是介意自己口吃的事。其實口吃的人經過訓練是可以恢復正常說話的,然而因為知識有限,他們都沒有這個意識,總把口吃當一種病或者殘疾對待。
聽說小真的丈夫性格比較暴躁,喝了酒發酒瘋時還打人。打老婆在他們那裡不是稀罕事,女人鬧一鬧,沒人真的因為這個去離婚的,尤其是有了孩子的婦女,更不可能因為老公家暴就去離婚。別說家暴了,男人在外面有了情.婦,也很少聽說女人鬧著離婚的,都是忍一忍大半輩子就過去了。上一代的女人這麼教育自己的女兒,這是一種意識,代代相傳。
不少社會輿論稱讚逆來順受的女人,情婦死了就把情婦生的孩子接回來養、出軌離婚的老公病了就不計前嫌細心照顧、自己得了重病不忍拖累丈夫不僅主動離婚還幫著丈夫找下一任……這種用“高尚人格”“聖母品質”偽裝起來的性別歧視和道德綁架成為多少女性的枷鎖,將她們身上的反抗精神一點點磨去。
許是婚姻不幸福,小真背著丈夫偷偷又跟孔上前聯繫上,兩個人發生了婚外情,小真卻遲遲沒有離婚,孔上前也沒有再找對象。後來小真生了一個孩子,據她自己說,是她丈夫的種。說來也奇怪,生了孩子後小真就有點慢慢疏遠孔上前,一心一意帶孩子了,離婚什麼的,更是再沒提過。
孔上前年紀也漸漸大了,父母催婚催得緊,恨不得拉來一個姑娘就往他房裡按,最好第二天就生出個大胖小子。逼了很多年,孔上前都沒有鬆口要跟別人建立戀愛關係。
他父母對小真痛恨得半死,他們不知道這個長相平平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好喜歡的。說來也是莫名其妙,小真某天死了,說是失足掉魚塘里淹死的,前天晚上他們鄰居還聽見他們夫妻打架,提到什麼“親子鑑定”。魚塘里儘是兇猛食肉的斑馬煌魚,據說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幾乎只剩骨架了,只有頭髮那塊還有一大片頭皮連著,出水的時候頭皮掉了,形狀駭人。據說那天孔上前也在圍觀人群中,親眼見到小真的屍體出水的樣子。
聽幾個婦女八卦,小真的丈夫辦完她的喪事,就帶著兒子去做親子鑑定,發現這個孩子其實就是他的種,才消停下來,帶著兒子去小真的墓前大哭了幾場,然而沒多久就開始張羅著重新建立一個家庭,這件事好像很快就被淡忘了。